閻正義死在他於應天落腳的地方。
他是在睡夢中死的, 無聲無息, 但也因此沒有遭受什麼痛苦。
隻不過是一夢不起。
他的死被發現得很快,因為人到老年睡的覺便越來越少,所以他便會每天很早起來練劍,然而又很早地吃飯。
會有人將他的飯端到房間裏。
小廝早就習慣每天天蒙蒙亮的時候就幫閻正義送飯, 平日裏等他去的時候床鋪已經被收拾得很幹淨, 而閻大俠則會一邊比劃棋譜一邊等他。
但今日, 等他端著盤子進閻大俠的房間時才發現,閻大俠竟然沒有起床。
閻正義曾經禮貌性地與小廝說過, 如果他哪一天貪睡等到他進屋子自己卻沒有起來就直接叫醒他。
小廝也是個實誠人,當時就把飯食放在桌上人跑到閻正義的床邊上, “閻大俠”“閻大俠”地喊著。
還是喊不醒, 隻能上手推了。
一上手就發現問題了, 閻正義的身體竟然都涼了一大半。
衙門的小廝就是衙門的小廝,即使發現這麼一位江湖大俠死了都很淡定,淡定地退出房門,然後扯著嗓子被嚇壞了似的大喊道:“死人了——”
原來不是淡定, 是嚇得說不出話來。
現在能住在衙門內的除了願意住宿的捕快,就是最早一批義捕快,因為江湖衙門的住宿條件遠勝於外麵的旅店還不要錢,這些個江湖大俠幾乎是不要形象搶著住在這裏, 也就是說,住在這裏的,十個中有九個都是耳聰目明的習武之人。
小廝這一嗓子, 直接將所有人從夢境中給喊了出來,最快跑到閻正義房門前的就是武力高強的捕頭。
等他看清楚究竟是誰死了,滿腦子就三個大字。
壞事了!
就算是他死了,也不能是德高望重的閻老前輩死啊!
這種代表俠義的精神象征死了,還死在他們衙門裏,代表的就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果然,等第一位義捕快來場麵就直接失控了。
這裏的義捕快大多都是受到了閻大俠的感召才願意為了朝廷做事的,現在看見傳遞給他們這種精神的精神導師死了,竟然還是在衙門裏,當時眼睛就紅了。
眼睛紅,是為了閻正義的死而痛苦,也是痛恨。
他道:“是誰?究竟是誰殺了閻大俠?”
竟然就要撲倒在閻正義屍體旁邊。
那捕頭一下子拉住他道:“別過去,先讓仵作看看人是怎麼死的。”
那人當時就怒了,說話也一下子口無遮攔起來。
他道:“人是在衙門死的,你竟然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這充滿歧義的句子一出口,就算是捕頭也很惱火,他道:“閻大俠的為人我們人人敬仰,他會死在這裏痛苦的也不隻是你一個人,說死在這裏我們知道是什麼原因你是什麼意思!”
那人冷笑道:“我是什麼意思,難不成他死竟然和你們沒有關係。”
儼然間,已是將朝廷的人與他們這些江湖人分開。
捕頭道:“當然與我們沒有關係。”
他忍不住也陰陽怪氣道:“你怎麼不說與你們有關,畢竟住在這裏的捕頭也不多,但你們江湖人可是爭著住在這裏,還都想住在閻大俠附近。”
這說的可是實話,捕頭甚至與江湖俠客不是住在一起的,閻正義周圍隻有江湖人。
那江湖人聽見捕頭說話勃然大怒道:“你!”
這你字還沒有說完,仵作就匆匆忙忙地趕過來了,也虧他是住在衙門中,一聽見這聲劃破天際的死人了就直接抄家夥衝了過來。
他知道,肯定能用得到他。
他道:“讓讓讓讓。”
直接讓正在吵嘴的兩人閉了嘴。
仵作無比帥氣地將被子一掀開,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已經有了成算,隨後又將他隨身攜帶的包袱打開,一排銀針根根閃著寒光。
捕頭道:“果然!”
他也見過仵作驗屍體,知道他隻是要看人是不是中毒致死。
又將視線轉移到死去多時的閻正義身上,雖然他的身體已經涼了,但是臉色卻很好,就好像是個活人一般,有神氣得緊,一點也沒有實體的灰敗。
也難怪那小廝進來竟然沒有一下子發現他死了,反倒是叫了人許久才發現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仵作小心翼翼挑出一根長銀針,也不知道是怎麼做的,竟然從閻正義太陽穴中緩緩插了進去,那江湖人看見老長一根針沒入人的腦子裏,幾乎要失聲叫出來。
當然他沒有這麼做。
江湖人學小女兒作態,本來就是很可恥的一件事。
那仵作過了一會兒將針□□,見底端顏色都沒有變化,隻有中段有一些黑色,咋舌道:“人是中毒死的。”
捕頭立刻道:“什麼毒。”
那仵作很確定道:“女兒醉。”
捕頭道:“女兒醉?”
仵作道:“不錯。”
江湖人插話道:“我隻聽說過女兒紅,沒有聽說過什麼女兒醉。”
那仵作竟然不屑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你不知道不是很正常?”
那人又勃然大怒,他竟然被一仵作嘲笑了?
這年頭仵作是賤業,就算是八大胡同的姐兒都能看不起他。
但那仵作卻不在意,他好像就把江湖人當做了空氣,一邊收拾自己的寶貝一邊對捕頭道:“這毒叫女兒醉與女兒紅也有些道理。”
捕頭道:“什麼?”
他道:“女兒醉遇酒即化,特別是被融入女兒紅裏,不僅能讓酒變得更加香醇,還一點異味都沒有。”
他又看一眼閻正義道:“這毒還有一特點,就是能讓死人容光煥發,過十二個時辰還如同活著一樣氣色紅潤,不知道有多少女兒家,曾經受過這種毒的戕害。”
一種毒被發明出來,背後自然有非常惡毒的原因,仵作恰好知道,這種毒是怎麼被發明的。
江湖人道:“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江湖上有這種□□。”
他看著仵作的眼神,說是因為憤怒氣暈了頭也好,說是天生就看著人非常不爽也好,反正隻要是他說出來的話,都特別得挑釁。
他道:“如果這毒是真的,你竟然知道這種奇特的□□,會不會是因為你見過。”
幾乎就想明晃晃地說人是不是你殺的。
捕頭幾乎想要歎一口氣,因為這人的無知。
仵作將他的針收好,淡淡道:“不錯,我確實見過這種毒。”
那江湖人聽見,幾乎興奮得鼻子中冒出粗氣,但他現在的興奮卻不僅僅是因為好像找到了殺死閻正義的凶手,更多是為了滿足他自己卑劣的私欲。
從看見仵作起他就非常討厭這個人,因為他覺得這人在看不起他,甚至沒有將一切人都看在眼裏。
江湖人的心高氣傲在他心中又冒頭。
那仵作根本不理他,當時就想要走。
哪裏知道江湖人竟然上手就要抓,而且看他的手,分明是用了七分力道,如果抓的是普通人,這一下子下去,手肯定要斷掉。
那捕頭也看見了,眉頭皺得死緊,但卻沒有說話。
“啊——”
江湖人忽然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因為他的手指頭竟然被兩根捏整的手指給掰斷了。
都說是五指連心,這一下子要有多痛。
仵作慢悠悠道:“我看你賊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個好人,那閻大俠是不是就是你殺的?”
那人疼得要死,身上全是冷汗,但聽見仵作這話還是虛弱地反駁:“一派胡言。”
仵作道:“既然如此,你又怎麼敢認為是我動的手?”
他冷笑道:“不瞞你說,全天下的毒除了最奇特的那些,我都見過。”
顯然,女兒醉雖然很少見,卻絕對算不上是最奇特的,所以他不僅見過,自己還有。
但這些話是不需要對一個心地不純的江湖人說的。
仵作與捕頭錯身而過,走的時候道:“你可以看看他放在桌上的那壇酒,味道不太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