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忽然變得很熱鬧。

當葉孤城回去的時候便發現, 原本明明是寒冷到少有人經過的地方,竟然多出了許多俠客的身影。

這些俠客並不會太靠近鎖龍陣, 大多是試探一二,感受到最外層恐怖的風旋兒再灰溜溜地離開,有的幹脆就圍在陣法外張望,或許來一趟僅僅是想看看打敗了上官金虹的人究竟是什麼樣子, 又或者是看看他美若天仙的妻子。

又或者,是為了《憐花寶鑒》?

有鎖龍陣的塞北,簡直就成了旅遊打卡景點一樣的地方啊。

平湖百曉生與那些僅僅來觀光的俠客又不一樣,他呆在鎖龍陣外麵已經有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甚至是來這裏的人裏麵唯一一個多次嚐試過突破陣法的人,然而找到第一層的入口本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要說再往裏走。

他自認博學多識, 卻對奇門遁甲束手無策。

再一次灰溜溜從陣法中出來, 走回客棧,他也隻能長籲短歎,一臉喪氣。

不錯,因為最近來將鎖龍陣當做景點圍觀的江湖俠客變多了,富有經濟頭腦的白雲城下屬甚至在距離鎖龍陣很近的地方開了旅店, 不過鑒於這些人都不知道白雲城是什麼模樣,在旅店扮作店小二的人隱蔽功夫又很好,即使位置挺可疑,這些江湖俠客卻沒有一個人懷疑過他們是從白雲城出來的。

商人有了掙錢的機會,就算是虎穴龍潭都能進去, 更不要說是在塞北開客棧了。

客棧的掌櫃是個有點上年紀的人,臉皮似乎都被塞北的風吹得堅硬,上有一道道年輪留下來的劃痕,遠遠看著,竟然都不覺得他是一個人,而覺得他是一塊石頭,一尊雕塑。

但長得凶卻不代表人不好,他的脾氣說得上是和善,與人印象中一貫尖酸刻薄的掌櫃不同,風裏來雪裏去的漢子很受這些來觀光遊覽的江湖人喜愛,端上幾碗酒,就能同他吹牛吹到天南海北。

百曉生是一個很謹慎的人,但再謹慎的人都不會對身邊的所有人充滿防備,他覺得這掌櫃是個不錯的人,所以也能說出幾句話。

掌櫃見他灰溜溜地進來便道:“又回來了?”

百曉生道:“無功而返。”

他的年紀不是很大,三十上下,介於青年人與中年人之間,在江湖上也不過就是壯年的歲數,但卻有配得上百曉生名號的知識量。

在天機閣開遍大江南北的現在,知道一切,這個名號並不能讓他很出名,也不過就是稍微能讓江湖人敬畏一些罷了。

百曉生是個有野心的男人,有野心的人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名號就停留在被人知道這一點上,他希望自己能被記住,不僅僅是幾年,而是幾十年,幾百年。

所以,他要做一件大事。

兵器譜,這個計劃已經在他心中醞釀了好幾年,大體已經完成,但小位置上還要協商,他自認為眼力不錯,又不是很喜歡聽信別人的傳言,兵器譜越到前麵,人與人之間武功的差距就越小,越不好比較,但那些榜上有名的人物之間卻又沒有切磋,所以便很難說誰的功夫高,誰的功夫不高。

他既然相信自己的眼睛,又要排出令人信服的排名,方法隻有一個。

那就是親眼看看,這些江湖高手的功夫究竟是誰高誰低。

葉孤城。

百曉生將人的名字在嘴中咀嚼數次,在一個月前,江湖上還沒有人知道這人的名字,一個月後的現在,知道的人也不過就是寥寥無幾,但他們無疑都是江湖上最厲害消息最靈通的一批人物,在這群人中,論消息靈通者,幾乎沒有人能超過百曉生。

所以他知道的事情比那些江湖人還要多一些,就比如說他不僅僅知道這人打敗了上官金虹,還知道,神秘莫測的劍客與早已歸隱海外的沈浪王憐花還有交情。

劍仙,不知什麼時候,他從人的口中聽說過這個詞,但百曉生一向對鬼神之事不感興趣,更不要說他隻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相信別人說的話,聽見了這帶有神秘色彩的稱號也不過就是一笑了之罷了,甚至連證明的心思都沒有。

但聽見上官金虹落敗的傳言之後,他卻愣住了,因為百曉生知道,上官金虹是一個多麼驕傲,多麼自負,多麼野心勃勃的人,也知道,他身邊的荊無命絕對不允許有人抹黑上官金虹。

在知道消息的江湖人尚且懷疑事情的真假時,他已經收了一個輕便包袱,往塞北去了。

能夠讓上官金虹一敗塗地的劍仙?他倒要看看,這人的劍法有多精妙。

然而事與願違四個字卻好像貼在百曉生腦門上似的,從今天往前算,這已經是他第七次無功而返了,那鎖龍陣真是名副其實的鎖龍陣,連龍都可以鎖住,人怎麼可以進去?

他百曉生雖然有名聲,但那都是靠單打獨鬥在江湖上賺出來的名聲,不同於上官金虹手下人才濟濟,有出挑的江湖方士,也不同於盜墓二人組自己就是精通陣法的,更不要說他還沒有阿飛的野生直覺,憑借微薄的對奇門遁甲的了解在門口轉了大半天,竟然連鎖龍陣的第一層都沒有進去過,也是倒黴到了極點。

他歎一口氣,問掌櫃要了一壇酒,就充滿惆悵地飲起酒來,看著旅店中來來往往的人,竟然頗有些失意後打道回府的挫敗感。

百曉生道:“掌櫃的,這鎖龍陣真的可以進去?”

掌櫃將酒壺放在桌上幽幽道:“從小店開門起,還真沒有人能進去過。”

百曉生道:“但我卻聽說,與上官金虹在一起的第一批人是進去過的。”

掌櫃道:“我也聽說過了,那你為什麼不去找上官金虹幫忙?”

百曉生歎了一口氣道:“因為他絕對不會願意賣我這個麵子。”

他不僅知道上官金虹輸了,還知道他輸得很慘,要不然也不會在離開塞北之後就一頭紮進金錢幫閉關磨練武藝,甚至連金錢幫拓展的速度都變快了。

能讓這樣一野心勃勃的梟雄停下腳步,定然是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大敗。

掌櫃道:“那你可以去找其他進入鎖龍陣的人,據我所知,進去的人絕對不止上官金虹。”

百曉生道:“但那些人就如同人間蒸發一樣。”

掌櫃道:“你那麼想進鎖龍陣是為了什麼?”

他在這裏做了一段時間生意,還真沒有人如同百曉生一眼地急迫。

百曉生道:“為了看這世上最好的劍。”

掌櫃眼中有光一閃而過,但那光閃過的速度太快,就連百曉生都沒有捕捉到,他口稱“這就沒辦法”了,然後就再去招呼下一桌的客人。

百曉生隻有一人在桌子旁邊愁眉苦臉,如果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兩親被殺了,娘子被人拐跑了。

除了遭遇這世上最恐怖的兩大仇恨,又有誰會擺出與他一樣的表情?

但對百曉生來說,無法完成兵器譜的嚴重性可能比以上兩種事情的嚴重性還要高。

一個人在旅遊勝地喝悶酒,是很容易被注意到的,更不要說他在江湖上還略有些名氣,時間還沒有過多久,就有人坐到他邊上道:“閣下可是平湖百曉生。”

百曉生眼皮子都沒有抬一下道:“正是。”

百曉生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打了一下頓,訕訕道:“我名龍嘯雲。”

百曉生這話可以說是非常不客氣了,因為誰都知道,平湖百曉生認識江湖上所有有名望的人物,對他們的武器還很熟悉,這世界上除了神秘莫測的組織天機閣,恐怕沒有誰比百曉生知道得更多,更不要說他還是一個人。

什麼人會連百曉生都不知道,自然是在江湖上一點名氣都沒有的人。

百曉生道:“你找我做什麼。”

龍嘯雲道:“我隻不過見不得大俠一人喝悶酒,準備幫忙結個酒錢罷了。”

百曉生聽此話,終於正眼看他,隻見龍嘯雲笑道:“像平湖百曉生這樣的人物,總是不應該自己結賬的。”

是人,又有誰不喜歡被吹捧?特別是結酒錢這方法還很戳江湖人的點。

傲慢如百曉生也不會拒絕有人為自己付酒錢,他終於用正眼看向龍嘯雲道:“你想知道什麼?”

他已經看破了一切。

龍嘯雲笑得更殷勤,聰明人與聰明人說話就是好,兩人甚至不要多打馬虎眼的,他道:“上官幫主,是真的被城主打敗了?”

百曉生看他一眼幽幽道:“這消息你去找天機閣問就是了,來找我幹什麼?”

龍嘯雲道:“天機閣不過就給一個答案,聽了以後心裏空落落的不踏實,哪有您來得準確。”

百曉生最喜歡別人說自己知道得多,特別是在天機閣嚴重影響他揚名的現在,他道:“不錯,上官金虹本人就是第一批也是唯一一批進入鎖龍陣中的人,而且他對上城主,不僅輸了,還是慘敗。”

龍嘯雲聽到這也愣了,他道:“我以為,上官幫主已經是全天下數一數二的高手。”

百曉生道:“不算沈浪王憐花,確實是。”

龍嘯雲道:“但就算是他,都被城主打得一敗塗地?”

百曉生道:“不錯。”

龍嘯雲道:“那他與天底下公認第一的天機老人相比,誰強誰弱?”

百曉生道:“這我還不知道。”

他來,不就是為了確定自己的兵器譜第一名要不要調位置?

百曉生想,橫空出現的天下第一,哪有比這更好能夠證明他消息靈通兵器譜權威的方法?

龍嘯雲不說話了,也不知道他問這一連串究竟是為了什麼,他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走之前不僅幫百曉生結了酒錢,還又請了他一壇好酒,可以說是非常會做人了。

百曉生還在自斟自酌,忽然聽見一陣大大小小此起彼伏的呼喊聲,那人道:“有馬車,不,有車隊來了。”

車隊?

他心頭大震,也不知道是在模糊之間感覺到了什麼,連桌子上的酒水都不管,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門口有什麼?

是一小型車隊,有一座大馬車,並兩座小馬車,還有幾匹駿馬,以及在馬上的人。

在馬上的人有男有女,但無一不容貌俊秀,配合他們周身冷冰冰的氣勢,就好像是從雲端走下來的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