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城已經很多年沒有死過人了, 特別是在外有任務時。
這世界的江湖人都太弱, 而白雲城的人卻不太弱,當他們對上這世界的江湖人,幾乎以碾壓狀態取勝。
所以,當看見賈三倒下時, 幾乎所有人都因為震驚而陷入了暫時的麻痹。
心中隻有悲痛與不解,好像在說,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還好, 這裏還有一個清醒的, 柳無涯原本見到怪物心髒都要從喉嚨裏跳出來, 見原本神通廣大的白雲城各位愣住了,當即便扯著嗓子喊道:“你們都在做什麼?有怪物來了!”
步思凡最先反應過來,他將悲痛壓在心底,發出下一個指令道:“都快點閃開!”
陸砂砂與丁三秋原本在最外圍,聽見他的聲音立刻向後跳了幾步,甚至不試圖去搶賈三的屍體。
因為他們都知道, 這時候如果不躲開,別說搶回逝去同伴的屍體, 連他們自己都會性命不保!
鎮定、鎮定, 步思凡在心中對自己說, 這時候千萬不能自亂陣腳。
沙沙、沙沙的聲音不斷放大,他終於知道這是什麼聲音,是蛇尾拖在泥土地上的聲音,那機關蛇原本隻有一個尾巴猛地從土裏探出來, 在殺了一個人之後連頭都從土地裏鑽了出來。
他帶起漫天黃沙,紛紛揚揚,在本就視線不夠清晰的黑夜之中,更加擾亂人的視線。
柳無涯看見機關蛇的全身,忽然頓了一下道:“這是……”
步思凡一聽有戲,想問問他是不是看過這玩意兒,然而那機關蛇仿佛有腦子似的,竟然抬起尾巴就像他們這裏抽來。
步思凡原本與柳無涯站在房子頂上,見蛇尾巴刷來便運起輕功輕飄飄地從屋頂上跳下來,沉重的蛇尾竟然把屋子都打爛了。
明明是磚頭搭建成的屋子,竟然被一尾巴抽得四分五裂,看見的人都捏了一把冷汗。
這到底是什麼玩意兒?
以他們的能力真的能對付?
步思凡見到機關蛇的力量,心中竟然難得產生一絲彷徨,這怪物如果沒有城主出麵,他們可以解決嗎?
柳無涯可不知道身邊人在想什麼,他隻是看著機關蛇很眼熟,因為花有際經常在擺弄這些東西。
然而他擺弄的隻是小玩具罷了,柳無涯一直以為他在做木雕,或者是別的什麼,還曾經嘲笑過自己的好兄弟怎麼娘們唧唧的,竟然喜歡玩這些小孩子才喜歡玩的東西。
花有際當然隻是瞥他一眼,不說話,他本來就是一個沉默的人,除非涉及專業知識,都不太講話。
想到這裏,柳無涯才發現,雖然在一起搭夥這麼多年,但對方好像什麼都沒有跟他說過,全身上下都是秘密。
因為都是秘密,所以現在在對方暴露出他所不知道的一麵時才會如此令人恐懼?
柳無涯想,不對,就算到現在,他好像都沒有害怕花有際。
他認識的是花有際,一個沉默但是很可靠的人,而不是現在笑眯眯用著他無法理解武功的徐靜輸。
雖然他覺得對方用的根本不是武功,這應該算是妖法了。
丁三秋忽然道:“我覺得這東西與曾經看過的機關很像。”
她到現在都很鎮定,即使機關蛇在麵前肆虐也是如此,因為丁三秋是一個聰明伶俐的姑娘,聰明的人在危機來臨前也能不慌不亂。
步思凡道:“你覺得這像什麼?”
丁三秋道:“你還記不記得妙手朱停?”
步思凡頓了一下道:“自然是記得的。”
丁三秋道:“我們安逸太久,所以已經忘了,機關術什麼都能製造出來。”
白雲城中並沒有特別擅長機關的人,所以當他們到小李飛刀世界後好像也忘了這些機關究竟是什麼。
但是在陸小鳳傳奇的世界,機關術是很博大精深的,特別是妙手朱停,他什麼都能製造出來,隻要你有想法,他就能幫你實現。
丁三秋自己就收到過一隻小小的機關獸,是葉孤城送給她的,對白雲城的孩子來說,他們冷麵的城主其實是一個很和善的人,如果你遞給他一朵花,他就會摸摸你的頭,偶爾還會從袖子裏拿出一顆糖果,或者是一些哄孩子玩的小玩意兒。
因為是葉孤城拿出來的,就算是哄孩子玩的小玩意兒都很精巧,就比如說丁三秋曾經收到過一隻木頭做得小兔子,但與一般雕刻出來的小兔子不同,她收到的小兔子會跑還會跳,隻要上足了發條,它什麼事情都能做到。
丁三秋後來才知道,自己整個童年都視作珍寶的玩具是妙手朱停送給城主的添頭,為了感謝白雲城總是照顧他生意,老板偶爾也會做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孩子喜歡的玩意兒。
丁三秋鎮定道:“隻要是機關獸,就會有讓它動起來的方法,同樣,也會有讓它停下來的方法。”
步思凡猛地一頓,他覺得自己簡直是傻了。
他是整個白雲城對鎖龍陣最了解的人,武功雖然不是特別好,但無論是思維能力還是感官都是出眾的,還有他的邏輯,有的時候比常年在外麵跑的朗月都要嚴密,要不然也不會被帶出來接應寶藏,甚至還在朗月不在的情況下成為第二個領頭人。
但他現在在幹什麼?
步思凡想,他甚至還不如一個小姑娘。
步思凡道:“丁三秋說得對。”
他道:“各位小心一點,先繞著機關蛇看看,看他周圍有沒有什麼肉眼可以看見的發條。”
他想想又咬牙道:“如果身上沒有,盡量低頭觀察他的腹部,看看機關是不是在身體內側。”
在對敵人一無所知的情況下,隻能用笨蛋才會用的方法。
呈半圓形散開的人聽了他這句話都道了聲是,然後迅速散開。
機關蛇很長,但好在它已經完全從地底探了出來,可以看見全貌,並不會出現剛才那般猛地出現的情況。
它身長莫約十米,立起身子時又有四五米的高度,以人的視角,必須要仰視它。
機關蛇是沒有神誌的,他隻知道攻擊,但它卻不知道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所以隻會盯著靠它最近的人看。
那是一個小個子,看上去就賊激靈,跑得速度確實也很快,不僅如此,他還藝高人膽大,繞到了機關蛇最危險的尾巴後麵。
小個子人稱飛毛腿,一雙眼睛雖然不是千裏眼,但也很亮,他看見機關蛇的尾巴連同背部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連忙揮舞自己的雙手,告訴不遠處的步思凡,沒有發現。
“!”
閃著寒光的箭,冷不丁地從他的胸口穿過去。
這是一支很新的箭,比起表皮粗糙,好像已經經過無數年風吹雨打,甚至有點風化的機關蛇,箭鋥亮得過分。
這是一支才填充進去的箭,所以無比鋒利。
步思凡高聲道:“閃避!”
他人紛紛躲進靠他們最近的遮蔽物中,等待這一波箭雨的結束。
步思凡終於忍不住罵道:“可惡!”
這鬼機關獸,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的恐怖在於無敵與防不勝防。
忽然,步思凡聽見從身後傳來聲音,是柳無涯的聲音,弱弱的,又帶了一點遲疑。
他道:“我好像知道怎麼讓機關獸停止。”
步思凡猛然回頭道:“什麼?”
一雙招子緊緊地盯著柳無涯,就好像噬人的野獸,能將他瞬間吞下去。
柳無涯看見步思凡的表情,縮了縮脖子,他有些害怕,恐怖並不來源於遠處肆虐的野獸,而是來源於麵前的男人。
步思凡道:“你知道些什麼?”
柳無涯即使縮著脖子還是道:“我見過花無際擺弄機關蛇。”
他又補充道:“不過他擺弄的機關蛇很小很小,就是小孩子拿在手上玩的那種,比你我眼前的小十倍不止。”
步思凡吃人的眼神終於消退一點,可能他意識到,自己的表情很恐怖。
他現在已經沒有了辦法,這機關蛇的身體無比堅硬,他們剛才以能夠手擲的暗器拋向巨大的機關獸,竟然沒有在它表麵上留下痕跡,明明這玩意兒身上到處都是風化的痕跡,卻不知道為什麼,製造他的材料堪稱是堅硬無比。
步思凡想,或許隻有城主的飛虹劍才能與之一拚。
遠程攻擊對其無效,他們又沒有近戰的本事,不如說隻要一靠近,這巨大的機關獸就能要他們的命。
如此看來除非找到能讓機關獸停下運作的方法,根本一點用都沒有。
步思凡道:“無妨,說重點。”
他說話很不客氣,因為憤怒在他的胸膛中回蕩。
柳無涯道:“花有際的小玩具也能活動,但我曾經以為那隻能討小孩子喜歡。”
他道:“我之前好奇怎麼樣讓機關蛇動起來,他告訴我,隻要捏捏蛇的舌頭就可以了。”
他打了個手勢,就好像手上憑空出現了一條玩具蛇,伸出兩根手指頭往對方的嘴裏一夾,把蛇分叉的舌頭□□,便能停止行動。
但說完柳無涯又猶豫道:“我不確定。”
他並不確定,這用在小玩具蛇身上的方法能不能用在機關蛇身上。
步思凡抿嘴不說話了,因為他也不能確定。
要試試看嗎?
他心中在不斷猶豫。
如果失敗了,就肯定是死。
他無法下這個決定。
然而步思凡卻沒有想到,他沒有下決定,但是身旁聽見柳無涯話的人心中卻已經有了定論。
是陸砂砂,雖然頂著一個可愛的名字,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硬漢,在白雲城中少見連外家功夫的人。
他立刻道:“我去試試看。”
步思凡猶豫道:“你?”
陸砂砂道:“賈三已經死了。”
說到這,他虎目含淚。
他原本以為,死是一個離自己很遠的字眼,離他很遠,離白雲城的夥伴也很遠,離與他一起練習外家功夫的賈三更遠。
他們得到了長生,在漫長的二十年中有恃無恐,但就剛剛,陸砂砂忽然意識到,他們也是人,他們是會死的。
他隱隱有種預感,今天大概就是自己的死期。
他很久以前考慮過自己要怎麼死才會更有意義一點,但是在不曾變化的二十年中,已經忘了當年自己的考慮。
陸砂砂想,如果是為了報仇而死,還可以讓剩下的同伴活下去,應該是種很體麵的死法。
對江湖人來說,是這樣的。
陸砂砂道:“我去掰開它的嘴巴,掏出它的舌頭。”
他道:“如果成功的話,所有人都能活。”
步思凡還是不說話。
丁三秋與他們躲在不同處,但或許是陸砂砂的說話聲音有點大,她竟然也聽見了,從另一處遮蔽物那裏翻過來道:“如果你去掰開它的嘴,那我就拖住它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