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飛看見宮九走了, 又來了。

宮九道:“你知不知道剛才誰來了?”

阿飛不說話, 隻是冷眼看人。

宮九道:“剛才葉孤城與西門吹雪都來了。”

他笑道:“明明兩人都已經成了破碎虛空境界的強者, 卻沒能把你帶走,你說是因為什麼?”

阿飛道:“因為你騙了葉孤城。”

他雖然老實,卻很聰明, 擁有透過現象看本質的能力,宮九臉上的表情是一水的驕傲與自負,但是他卻能從驕傲與自負中看見對方的洋洋得意。

如果葉孤城來救他, 卻沒有成功, 隻有一個可能。

他被威脅了。

阿飛想, 自己還真是起到了人質的作用, 即使他隻是被點穴固定在了這裏沒有受傷害,但隻要他還在宮九手上,葉孤城就不能輕舉妄動。

他所在意之人,成為了弱點。

宮九道:“我是騙了他。”

他緩緩道:“我告訴他你已經中了蠱毒, 如果殺了我,你就會死。”

他驕傲道:“所以葉孤城沒有殺了我。”

阿飛還是不說話, 但他眼中已經有憤怒的火焰在燃燒。

宮九卻好像沒有看見似的,自顧自說道:“我一直不明白, 他已經破碎虛空,為什麼還要在乎很多並不是很相幹的人?”

他自己邁入了半步先天,所以也多多少少知道,破碎虛空究竟是怎樣一種境界。

幾乎永恒的時間,強大的力量, 以及在各個不同世界間穿梭的能力。

說是神仙也不為過。

他想,如果世界上有神仙,那定然是葉孤城的模樣。

宮九道:“我在幫助他啊。”

他理直氣壯地說著傲慢至極的話。

宮九道:“像他那樣的男人,本不應該被俗世的一切束縛。”

他看向阿飛道:“你知道嗎,在這裏的二十年,他從未進步過。”

畫地為牢,這是宮九對葉孤城的評價。

如果真是他的對手,看見他畫地為牢,說不定會很高興。

因為所有人都在進步,隻有他還活在原地。

宮九有的時候會想,葉孤城曾經有沒有想過,他的白雲城會成為束縛他的牢籠?

如果被束縛的是宮九,或者西門吹雪,絕對能做出拋棄一切仗劍走天涯的決定。

因為對宮九來說,無名島不算什麼,而對西門吹雪來說,萬梅山莊絕對沒有他手中的劍重要。

這樣想想,背負著責任的葉孤城能夠破碎虛空,本來就是一種奇跡吧?

宮九想,在他的印象中,能夠破碎虛空的人大多冷心冷情,雖然葉孤城表麵上飄飄欲仙十分出塵,說不定他是與世俗牽掛最深的那一個。

宮九道:“我要幫他斷開與世俗之間的線。”

他說得理所當然,仿佛自己真的能做到似的。

他道:“葉孤城那樣的男人,是不應該被你這樣的小劍客拖累的。”

阿飛想,這人是什麼意思?

他將宮九的話在腦海中過了好幾遍,才將他真正的意思大致提煉出來。

阿飛想,他是說,葉孤城的道是不對的,是會影響他進步的?

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大概從來沒有遇見這麼荒謬的事,即使他這輩子其實才過了幾分之一。

他對宮九道:“你又不是葉孤城,怎麼知道他會被拖累?”

他又問道:“你為什麼覺得,自己可以替他做決定?”

阿飛想,所謂真正的傲慢就是這樣。

眼前的男人,大概是將自己當作了人世間的皇帝,做一切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他真是個自負到骨子裏的人。

葉孤城不得不承認,自己隻要見到宮九,心中總是久久不能平靜。

他大概有特殊的惹人生氣技巧,每次葉孤城看見他,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殺意。

他想,宮九早就該領便當了。

西門吹雪追上了葉孤城,之前,葉孤城與宮九麵對麵時,西門吹雪已經繞到了馬車後。

他們並不是死板的劍客,雖然追求自己的道,卻不意味著他們不知變通。

隻要葉孤城有意,不管宮九有多大的本事,都會死。

因為他不僅僅麵對一個葉孤城,身後還有一個西門吹雪。

兩麵包抄。

然而就同宮九說的那樣,葉孤城沒辦法殺他。

因為阿飛還在他手中。

西門吹雪見葉孤城表情凝重,已經猜到了大半,他對葉孤城道:“宮九對你說了什麼。”

葉孤城看西門吹雪一眼緩緩道:“他說他在阿飛身上種下了蠱毒。”

西門吹雪了然。

好吧,他早就應該知道,宮九敢這麼動手,定然是將葉孤城的弱點摸得透透的。

不是說人破碎虛空之後就沒有弱點的,每個人的道不同,但隻要是人選擇走的道,就不可能十全十美。

西門吹雪的無情道難度很大,因為他要在有情後無情,隻有經過斬情方可成就真正的無情道。

像他這樣因為遇見了向雨田而跳過斬情的還是第一個。

然而,對西門吹雪來說,與葉孤城對決,除了劍道巔峰對決,某種意義上不也是斬情?

二者隻有一人可活。

這簡直是世界上條件最苛刻的對決。

像是宮九。

西門吹雪一頓,他其實並不很了解宮九的道是什麼,但從這人神經兮兮的舉動之中,竟然也能猜出一二。

那根本就不算是道!

西門吹雪嗤之以鼻,他和葉孤城的道雖然各有各的缺陷,但好歹都是完整的,但是宮九,他甚至都要依托於另一人的存在。

他想,這真不是開玩笑?

西門吹雪道:“蠱毒?”

他道:“你知道,這很可能是假的。”

葉孤城道:“但就算有百分之一真是的幾率,我都不能冒險。”

宮九的要求僅僅是等上三天,平心而論,這並不過分。

西門吹雪沒有說話。

他很安靜地看著葉孤城。

當西門吹雪很安靜的時候,你看不清他到底在想什麼。

葉孤城看著這樣的西門吹雪,恍惚間竟然產生了一股傾訴的**,他忽然道:“你是不是覺得,這樣的決定很軟弱?”

有些人會給他的顧慮冠上優柔寡斷的名頭,甚至大言不慚他什麼都不要在乎,隻要為了自己而行動就行了。

宮九就是這樣大言不慚的人,他也確實隻能看見自己,所以除了自己什麼都不在乎。

一個人如果在乎的事情很少,他的弱點就會變得很少。

正如同西門吹雪,他所能看見的東西隻有一點點,所以,他較常人才會更加專注,才會更加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葉孤城有的時候會想,自己比起西門吹雪,果然是太“博愛”了。

但如果不再“博愛”,他就不是他了。

然而聽見了葉孤城的話,西門吹雪卻很驚訝地看了葉孤城一眼。

他道:“不,我不覺得。”

他說:“這是你的道。”

因為是葉孤城的道,所以不容任何人質疑。

像宮九那樣妄圖對別人劍道指手畫腳的人才是邪道。

西門吹雪仿佛察覺到了葉孤城的動搖,這是一個瓶頸,決定著葉孤城能不能再上一層樓的瓶頸。

他已經在這重境界卡了太多年。

西門吹雪道:“你隻要做你認為是對的事情便可。”

他道:“誠於人,誠於心。”

當年是葉孤城交給他的,現在他則交給了葉孤城。

西門吹雪想,宮九該死。

這世界上沒有人可以對葉孤城的道指手畫腳,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行。

他看向葉孤城,對方仿佛從他的話中得到了一些啟發,又陷入了思考。

當他思考時,連周圍的空氣都是凝固的,安靜的就像是一幅畫。

這其實是一副很美好的畫麵。

西門吹雪看著葉孤城,竟然不由自主降低了自己呼吸的聲調,即使他原本就接近於無聲無息。

但是他不忍心打擾。

葉孤城陷入了思考。

他的思考時間很長,從郊外入了京城,又到了龍門客棧。

就算是在京城中,都有他們家客棧的分店,隻不過比起其他小城市或者荒郊野外的龍門客棧,這家看上去更加大氣,裝潢更加精致。

就跟頂級的驛站一樣。

不過,龍門客棧內部裝修再有變化,葉孤城的套房都沒有變化。

天知道這些白雲城的下屬有多費心,花了多少錢,竟然將所有留給葉孤城的房間都裝修得一模一樣。

參考對象是白雲城中葉孤城的房間。

西門吹雪和他住在一起,因為龍門客棧中沒有第二個房間像是葉孤城的房間一樣精致。

他了解西門吹雪,像他那樣的潔癖,如果真的住在其他房間中,怕是要在椅子上坐著睡一夜,根本不能好好休息,看在自己的房間是套房的份上,就很是幹脆利落地分給了好知己一半。

畢竟兩人是知己,知己住在一起不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嗎?

知己:???

不要什麼鍋都往我頭上甩。

葉孤城的房間之後有一個隱蔽的小院,當他本人還在思考的時候,西門吹雪就拿著劍跑出去練劍了。

同樣是頂級劍客,有些習慣都是共同的,比如說葉孤城每天要練劍,西門吹雪也每天要練劍。

對他們這樣高手來說,練劍其實已經沒有什麼用處,但這並不是為了有用,而是作為一種生活習慣,長長久久地繼續下去。

葉孤城在進行嚴酷的自我剖析,他在第一萬零一次地思考,自己是不是責任心太重了一些。

簡直跟他永遠甩不掉的偶像包袱一樣,與人生緊密相連。

所以他才這麼容易被宮九抓住把柄。

因為想太多。

但讓他隻想著自己?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笑話。

葉孤城想,他要找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所謂兩全其美的方法是,他要殺了想殺的人,順便讓保護圈中的幼崽不受傷害。

簡直是個悖論,按照人類一向的思路,兩全其美是不可能的,隻能做出選擇,二選一。

但是他得跳出這個選擇,葉孤城想。

他的身體倒在了床榻上,這裏是他的私人空間,窗戶也是關上的,西門吹雪在外麵練劍,他看不見葉孤城現在究竟在做什麼動作。

他還挺警惕,因為葉孤城並不希望自己在床上翻滾的模樣被西門吹雪看見,即使他在對方麵前已經崩了一次人設。

他要死死攥住逼格的小手。

葉孤城想,如果他無法做出兩全其美的選擇,這隻能證明他的力量不夠強大。

一切陰謀詭計在絕對的力量麵前都是紙老虎,當破碎虛空之後,人與人之間劃下了有如天塹一般的鴻溝,在某個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無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