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有一輪孤月。
月光清朗, 無繁星點綴。
所謂的月明星稀就是如此。
西門吹雪看著天上的月亮,等月亮落下, 就到了最後一個早上,然後再等太陽下山, 月上中天,就到了他與葉孤城對決的時候。
心中如同浪花翻騰的大海,久久不能平靜。
殺人之前, 西門吹雪原本習慣沐浴焚香齋戒, 再請京城名妓修剪指甲。
但是現在, 他卻摒棄了一切屬於貴族才有的習慣。
他隻是坐在桌子前,桌上擺著一樽酒。
西門吹雪並不是一個經常喝酒的人,但他偶爾也會享受享受美酒帶給他的快樂,所以萬梅山莊的梅花樹下常年埋著酒壇子,那都是他親手釀製的酒水。
他是一個盡善盡美的人,劍用得是最好的劍, 醫術也是最出色的醫術, 就連酒, 都是頂好的酒。
他是一個很容易成功的人,這樣的人,心向來堅定而平靜。
但也有例外,比如說現在,他便久久不能平靜。
西門吹雪想,心無法平靜就無法平靜,他也並不想平靜。
如此良辰美景, 什麼都不做,豈不可惜?
他忽然想到了陸小鳳,對方在這時候,是一定會喝酒的,所以他也弄了一樽酒。
酒不多,不會醉,卻能解乏。
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後。
西門吹雪心一動道:“你來了。”
葉孤城道:“我來了。”
葉孤城道:“你在幹什麼。”
西門吹雪道:“我在看月亮。”
葉孤城將視線一移動,盯著桌子上的酒盞。
西門吹雪眼皮子都不抬一下道:“還在喝酒。”
葉孤城笑道:“你喝酒,真少見。”
西門吹雪道:“偶爾會小酌一杯。”
不過一般是一個人的時候,或者在陸小鳳麵前,西門吹雪想,因為他知道葉孤城不喝酒,所以也不會在葉孤城麵前喝酒。
他對知己的習慣十分尊重,甚至還有些讚揚,畢竟,對劍客來說喝酒並不是什麼好事,他想,這隻能證明葉孤城是一個非常嚴謹的劍客。
然而,向來滴酒不沾的嚴謹劍客卻道:“分我一杯?”
西門吹雪一愣道:“什麼?”
葉孤城道:“酒。”
酒盞從一個變成了兩個。
小杯子裏盛放著清亮的液體,還有一輪明月。
葉孤城晃蕩杯子,明月的影子在晃動,出現了一道又一道的漣漪。
葉孤城笑道:“陸小鳳曾經與我說過,同吳明對決回來之後,要與他喝一壺酒。”
他道:“那時候我答應了,誰知道已經過了二十年,酒卻還沒有喝上。”
他倒是先和西門吹雪喝上了,隻能說世事難料。
然而西門吹雪卻道:“你可以回去之後與他再喝。”
葉孤城的眼神一利,他抬起酒杯,將清亮的液體盡數飲下。
葉孤城道:“如果回去的是你,我希望你能代替我同他痛飲一杯。”
西門吹雪點點頭,他的表情沒有變化,因為他的心,已經如磐石一般堅定。
西門吹雪道:“我知道了。”
他道:“你還有別的話想要說?”
葉孤城道:“我的話你是知道的。”
他道:“不過就是白雲城罷了,但我想,就算我不開這個口,你也會幫我照拂一二。”
他目光炯炯看向西門吹雪道:“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西門吹雪想了一下道:“沒有。”
一張臉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西門吹雪的眉頭一跳。
他道:“我雖然沒有什麼要托付的,但若你回去了,可能會有一些麻煩。”
葉孤城了然道:“是玉羅刹?”
西門吹雪歎息道:“不錯。”
玉羅刹是個聰明人,如果回去的是葉孤城,光是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他會做出什麼,就算是西門吹雪都不知道。
他其實有些愧疚,即使在對決中死了,都好像要給葉孤城帶來不小的麻煩。
葉孤城道:“無妨。”
兩人之間又是一陣沉默。
葉孤城忽然發現,他們今天其實並不適合見麵,本意是交代交代遺言,但是等真在一起見麵了,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一樽酒並不多,你喝一杯我喝一杯一會兒就沒有了,葉孤城的臉色始終沒有變化過,他的體質說來也奇怪,雖然平日裏不喝酒,卻不是不會喝,而是不想喝,又加上酒水不多,度數也不高,等喝完之後就像是吞了一杯白水,沒有半點變化。
夜更暗,月更明,院子裏有蟲鳴。
兩人靜靜地坐著,誰都不說話,似乎在享受這一刻的安定,又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西門吹雪忽然發現,自己的心平靜了,波濤洶湧的大海再一次變成了海天一線的模樣。
葉孤城道:“我原本以為,自己的心情會不同。”
他看向西門吹雪道:“但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心中卻隻有異樣的平靜。”
西門吹雪道:“我也是。”
對劍客來說,巔峰對決一生隻有一次,他以為,自己會興奮,會激動,會與平日裏不同,這一日會是他最接近道的一天。
但是當葉孤城在月下同他站在一起,心中卻隻有淡淡的遺憾。
他們之前應該有更多的交流,西門吹雪想到。
明明隻有一天,當他回想的時候,卻發現,兩人之間說的話見的麵,並沒有他想象中的多。
然而,淡淡的遺憾卻並不能阻止他們兩的對決。
葉孤城道:“你心中有雜念嗎?”
西門吹雪頓了一下道:“應該是有的。”
他道:“縱有雜念,卻不曾動搖過。”
因為他們是劍客。
誠於心,誠於人。
葉孤城道:“阿飛之前問我。”
西門吹雪看向他。
他問我:“與你對決,同白雲城相比,哪一個對我來說更重要。”
西門吹雪不置可否。
因為他說不出這問題的答案。
白雲城是葉孤城王道的根基,他清楚地知道,這個人對對決的追求,對劍的誠信並不同自己一樣。
他是一個劍客,但他卻不僅僅隻是一個劍客。
西門吹雪有的時候也會有念頭冒頭,他想,葉孤城這樣一個充滿了責任心的人,最終竟然還是會答應同自己比劍?
他的擔心無不道理,因為在原著的決戰前後中,葉孤城是真的放了西門吹雪的鴿子。
即使最後他們還是對決了。
他不由自主問道:“對你來說,是白雲城更加重要,還是同我對決更加重要?”
這也是西門吹雪想要知道的事情。
簡直就是個無解的悖論。
葉孤城道:“一樣重要。”
他道:“因為我在你麵前是叫葉孤城的劍客,而在白雲城中,是叫葉孤城的城主。”
因為身份不同,所以做的事情也不同。
葉孤城看著西門吹雪沉靜的臉忽然道:“你相信命?”
西門吹雪正在思考,但是一聽見葉孤城的問題卻立刻接上道:“不,我不相信。”
一個一心追求道的人,絕對不會相信命運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葉孤城道:“我也不相信命。”
他所不相信的,所一直試圖打破的就是所謂既定的命運。
然而下一秒葉孤城卻道:“但這世間萬物,冥冥之中都有行動的軌距。”
有些事情,隻要從他們出生的那一天開始,就已經有了結局。
死,是必然的。
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的對決,也是必然的。
葉孤城沒有說話,但是西門吹雪卻詭異地明白了葉孤城的意思。
他道:“朝聞道,夕死可矣。”
葉孤城道:“朝聞道,夕不可死。”
他很認真地看著西門吹雪說道:“你應該抱著活下來的決心與我對決。”
“如果你覺得死不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情,那麼輸掉的一定是你。”
因為他有無數個支撐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小皇帝的心情並不是很好。
因為宮九的殘黨實在是太多了,而且他們又善於蟄伏,即使派了很多暗衛去追趕,短短的半個月內,卻並沒有抓到很多人。
眼看著已經到了兩人對決的這一天,他心頭湧上陣陣焦躁。
他有不祥的預感,但是對江湖人來說,忽然出現的預感是不可以被忽視的。
因為那可能是真的。
他對李尋歡道:“還沒有找到人?”
他說的人是宮九的馬車夫,當時與他一起進京城的。
然而,從對決起,這進了京城的馬車夫人就不見了,不僅不見了,城中還發生了好幾起有組織的騷動。
暗衛逮到了一些人,他們有的直接死了,有的是棋差一招沒有死成,讓審訊的人知道他們和宮九的關係。
他們是宮九的下屬,來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報仇。
但他們想怎麼報仇?小皇帝想,單純地搞破壞?怎麼可能,如果真是這樣,簡直是侮辱了他和宮九的智商。
雖然人已經死了,但就看皇家的搞事血脈也知道,宮九手下的人,絕不會做這種沒什麼道理而且還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就是不知道,這是那人的遺願,還是他下屬自發性組織的。
不管是哪一個,都不那麼好解決。
焦躁過後隻能盯著李尋歡問,對方是少見的全能型人才,而且還是天子心腹。
但心腹隻是搖搖頭道:“沒找到。”
不僅主犯沒有找到,宮九的那些個下屬,好像一下子就銷聲匿跡了。
小皇帝無法隻道:“加強警備。”
他道:“今晚,紫禁之巔絕對不能出事。”
他絕對不允許,兩位絕世劍客的對決被打擾。
但這世上,怎麼可能事事如意?
其貌不揚的年輕人在大街上走。
他進了一家酒樓,看打扮應該是這家的夥計。
小眼睛悄咪咪地盯著周圍人看,發現了不少練家子。
這些練家子的氣息隱蔽,但卻逃不過他的眼睛。
年輕人想,他的武功並不是特別好,但一雙眼睛,卻很尖。
有沒有練過武功,一眼就能看出來。
這酒樓在京城中名不見經傳,但是對暗衛來說卻有特別的意義。
這是宮九對決那日選擇的酒樓。
他們早就將這地方的掌櫃查到了祖宗十八代向上,又不放過酒樓中的任何一個角落,就想看看有什麼特別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