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諸的房屋在郊外。
說是郊外, 也不過就是離集市遠了一些, 吳國除了靠近國都中心的地方繁華之外, 哪裏都是鄉村,有低矮的房屋以及一簇一簇的野草灌木。
春秋時代,各個國家都大同小異。
專諸的房子後麵不僅僅有矮矮的灌木叢, 還有一個樹林, 樹林麵積很大, 裏麵種了不少樹,有的樹年紀很小, 有的樹年紀很大, 據說以專諸的力氣, 能夠將合抱粗的樹木拔地而起。
不過這都是據說, 起碼葉孤城是沒有看見他拔樹木過。
他到專諸屋子的時候,剛好正午過一刻,正是全天之中陽光最烈的時候, 明明還沒有到夏天, 被陽光一照竟然也能感覺到幾分暑氣, 專諸這人是個怕熱的,在烈陽下,恨不得將自己的衣服全脫了,然而那實在是不雅,所以他隻能最大程度地袒胸露乳。
葉孤城瞅了一眼,與專諸平日裏在集市上殺豬的打扮差不多,下麵是胡褲, 上身穿了單薄的窄袖衣裳,衣服袖子被扒開,搭在身體側麵,大半個胸膛暴露在陽光下。
距離他們對決的時間還有一刻,但兩人竟然都已經到了樹林子裏,顯然對即將開始的對決有些迫不及待。
葉孤城的打扮可以說是同專諸形成了鮮明對比,他身上是標準的吳服,袖子寬大,領口捂得嚴嚴實實。
衣服是很幹淨也很容易被弄髒的白色,但是穿在葉孤城的身上永遠都不可能被弄髒。
專諸看他一眼,竟然在還算炎熱的午後感覺到了隻有冬日才會有的冰涼的寒意。
就算是他,看過葉孤城之後,身上都不覺得多燥熱。
這是視覺錯覺,還是葉孤城身上真的散發出了冰雪的涼意?
專諸不知道,但就算是不知道,這也不妨礙他對葉孤城感歎一二。
他道:“夏日站在你身邊,倒是比吃了冰還要舒服。”
不用懷疑,這年頭已經有冰了,隻不過普通人用不起罷了。
但專諸畢竟是豪俠,朋友滿天下的那種,他能吃到常人吃不到的東西,也不奇怪。
葉孤城想到了自己院子裏的田均,也不知道那鬼機靈的小孩兒做了什麼,某天竟然也弄出了個冰碗似的小食,抱在懷裏,一口吃下去清涼解暑得不得了,就算是他身旁那些青年刺客看見了,都口舌生津,恨不得搶上一口。
當然,葉孤城絕對不會參與,在他眼中,這就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罷了。
別說那些刺客有很多已經是青年,按照實際年齡,他們估計都要叫葉孤城一聲爺爺。
專諸的下一句話將葉孤城從回憶中拽了出來,他好奇道:“你不熱?”
他觀察葉孤城許久,竟然沒有從他臉上看見汗滴,明明穿得這麼嚴實,剛才還在陽光下暴曬,怎麼會不熱?
然而葉孤城隻是淡淡道:“不熱。”
他看向專諸,對方身上衣服很少,皮膚上卻遍布晶瑩的汗珠,他反問道:“你就這麼熱?”
專諸道:“我肝火旺盛,就算在冬日,也會覺得熱。”
和葉孤城又是另外一個極端。
他道:“我看現在日頭高掛,你我又都已經到了,要不早點開始切磋?”
他眼中滿是躍躍欲試。
對豪俠來說,切磋並沒有那麼多規矩,什麼一定要到合適的時間,找個有意義的地點,這些都是虛無的,不存在的。
隻要能打架就可以了。
他看向葉孤城,眼中有火焰在熊熊燃燒,這並不是類似於憤怒或者想要複仇之類的負麵情感,他所在按捺的僅僅是好奇心,以及與強者比鬥的**。
他真想知道葉孤城有多強啊。
葉孤城聽見他的話,想了想道:“好!”
他已經學會了入鄉隨俗,而不去在乎劍客正式比劍之前的繁文縟節。
更何況……
眼中也閃過一抹光。
他也想知道,豪俠的力量究竟有多麼強大!
從葉孤城說了好的一瞬間起,專諸便在臂膀中蓄滿了力量。
他的身材很是壯碩,比起後世練出八塊腹肌的身體也不遑多讓,更不要說他根本不是靠舉鐵練出來的花架子,力量都是實打實的,□□在外的胸膛上遍布傷痕。
葉孤城遠遠看著,發現他的肱二頭肌如小山般地隆起,又帶起附近的肱三頭肌。
除了力量,還是力量。
他的速度很快,腳在泥土下一蹬,竟然留下了一個印子,明明這裏的泥土厚實不鬆軟,很難想象一瞬間他究竟爆發出了多大的力量。
好快!葉孤城的眼中光芒一閃。
人不用輕功,真的能達到這樣的速度?
好像他下一秒就已經出現在了自己的身邊。
跟枚炮彈一樣。
不不不,這不是輕功,也不是普通**能夠達到的力量。
飛虹與龍淵懸掛在他的腰間,葉孤城說不用劍就是不用劍,但他也沒有解下自己的佩劍,因為佩劍的重量對他來說,並不是負擔,他們已經成為了葉孤城身體的一部分。
伸手擋住對方的拳頭,隻感覺自己被真氣淬煉到極致的**竟然都有些動搖,骨頭在隱隱作痛,很難想象這人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氣。
葉孤城看向專諸,就算是他,在看著對方眼睛時,都產生了一種被震懾的錯覺,差點就讓他動作一頓。
對方眼中有無盡的力量,有千軍萬馬。
他忽然明白,為什麼對方是豪俠,為什麼那日對決之中一聲吼就能讓三個遊俠兒動作一頓。
是氣勢。
葉孤城想,他從來不知道,一個人的氣勢,一個人的豪氣,竟然能濃厚到成為武器的地步。
他意識到了自己一秒鍾的停頓,在對決之中這是大忌,可以讓他瞬間被對方撂倒的大忌,但他已經沒有挽回的機會,因為專諸的下一招已經上來了。
他猛地向後撤退一步,沒有思考,光是靠身體的本能就躲開了對方的攻擊。
平地騰空而起,好似振翅高飛的鴻鵠。
輕功,踏雪尋梅!
專諸的眼中猛地迸濺出光彩,他不顧在對決之中對葉孤城問道:“你的步伐是什麼?”
他自認為天下有些能耐的人都見過了,就算沒有親自上手也看過對方與其他人的對決,但到現在為止,他還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神奇,這麼高妙的步伐。
專諸想,簡直就像是九天而下的仙人一樣。
是女歧,抑或是羲和的後裔?
前者是天上的神女,後者是禦日出行的神。
他甚至還覺得自己的猜測十分正確,如果他真的是神女的兒子,倒是能解釋為什麼長得如此出挑,氣質不似凡人,卻又在各國之間無甚名氣。
因為是從天上來的。
葉孤城道:“這是輕功。”
他又道:“輕功,踏雪尋梅。”
專諸道:“踏雪尋梅?”
他雖然是個粗人,在將這詞彙在口中咀嚼幾下也知道,這是個十分風雅的好名字。
不得不讚歎道:“輕功,真是聞所未聞。”
然而葉孤城卻道:“你用的是什麼?”
他對對方一腳蹬在地上就借衝力直接掠到他身邊的腳法念念不忘。
然而專諸卻沒有get到葉孤城的點。
他道:“什麼用的是什麼?”
兩人雖然在對話,但是手上的功夫卻沒有變化過,葉孤城雖然用劍,但是拳腳功夫一點都不差,他的唐手技藝更是修習得爐火純青。
當時隻是作為古老近身搏鬥的一種想要找些新的路子,為自己的武功提供一點啟發,並沒有真正用過,卻沒想到,竟然會在春秋時代運用這種古老的搏擊技術。
從生疏到熟練,專諸絕對是最明顯感覺到葉孤城進步速度之可怕的男人,更不要說對方的唐手還不僅僅是以柔克剛,其中帶有因為練劍而產生的銳氣,時而同他纏鬥,時而直取命門,要不是他的反應足夠靈敏,又有許多搏鬥的經驗,說不定一開始就被葉孤城撂倒了。
就像他當時忽然出現在葉孤城身邊,讓他心神大動一樣。
不同的搏擊技巧,不同的拳法,每一拳每一腳都在挑戰他們搖搖欲墜的三觀。
葉孤城道:“我見你隻蹬了一腳,竟然就出現在我身邊,這是什麼技巧。”
專諸終於知道葉孤城想要表達的是什麼,他立刻道:“是蹬技。”
在後來演變成雜技中的一種表現形式,但是在現代,還屬於未成形武功的一種。
將精氣神集中在腳步幾個穴位,猛地發力,就能擁有比常人不知道快多少的速度。
但隻能用一次,第一次,出奇製勝,如果不能成功,這蹬技就沒有了什麼用處。
但是專諸在回答之後卻有些好奇,他道:“你不曾見過?”
這技巧雖然很少有人用得比他更好,但幾乎是習武之人都能用的,隻不過是速度沒有他快,爆發力沒有他強,路程沒有他長罷了。
葉孤城不置可否。
好吧,他確實沒有見過。
應該說這時代的大部分技巧,除非是保留到明朝的,他都沒有見過。
有一種說法是,後代的武功技巧是建立在前代基礎上一次次改良一次次進步的,所以無論是威力也好,技巧的實用程度也好,應該都要比古早時代的要出色。
然而葉孤城在與專諸對決中卻不這麼想,很多技巧,分明就是失傳,而且以後代人的力量精神,無法達到前代人的境界,所以才會被拋棄。
應該說是被迫拋棄才對。
正如同對方口中的蹬技,對精神的集中度要求很高,必須要精氣神合一,而在葉孤城學習武功的時代,已經很少有人能做到這點了。
下三濫的手段越來越多,越來越依靠於武器的精良,對自身**的錘煉就變得不是那麼被重視。
他又接下對方一拳頭,虎口都在隱隱作痛,葉孤城想,他遇見過的對手之中,從來沒有見到**這麼堅韌,力量這麼大的。
更不要說對方已經經過了一段時間激烈的戰鬥,但是精神卻沒有絲毫的鬆懈,飽滿的就如同這場戰鬥才開始一樣。
他看向對方閃著光的眼睛,在心中不由自主想到。
簡直就是怪物啊。
專諸已經興奮到了極致,他不由自主發出一聲長嘯,樹林中的鳥雀飛蟲因為他的嘯聲紛紛被驚跑。
蟲子是看不出來,但是同一時間從樹林中飛出四散的鳥雀,確確實實證明了他長嘯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