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孤城直到幾個月前才知道咒術的存在。
契機自然是鄒勝。
陰陽家, 分明是這些年鄒衍才提出來的新學派,然而這家並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形成的。
在各個國家,從遙遠的上古開始, 就存在著一批可以操縱天地命理的人,一開始他們的表現方式並不是很相同,有的是巫, 有的則是方士, 還有的是同鄒衍一樣,可以看破天文地理的人。
他的陰陽家中, 並不包含那些巫與方士, 甚至可以說,他們同鄒衍這一學派的人兩看生厭。
然而, 這些學派之中又確實有千絲萬縷的聯係, 共同形成了一個神秘的灰色地帶。
因為徐福的存在,葉孤城對這些擁有奇特能力的人本都懷有戒心, 他甚至還主動去尋找過,然而, 真正擁有能力的方士實在是太少了,不僅少, 他們都還藏得很深, 起碼在葉孤城根基不穩的現在,他是無法將那些人找出來的。
鄒勝可以說是一個缺口,因為這人身為平原君的食客還算是有點名氣,隻要順著他的一條線找下去, 就能發現不少蛛絲馬跡。
他陷入了思考。
西門吹雪並沒有打斷葉孤城的思考,因為葉孤城想了什麼他都知道!
這實在是一種很玄妙的感覺,明明葉孤城的思考速度很快,但卻直接被接收到了他的腦子裏,一會兒是葉孤城想著咒術的來源,一會兒又是他同鄒勝曾經發生了什麼事,至於之後與鄒衍的弟子接觸,又進一步知道了咒術到底是什麼玩意兒,這些內容都一一展現在了西門吹雪的眼前。
他第一次知道,神魂附在一個人的身體上,究竟意味著什麼。
葉孤城對他來說,沒有秘密。
起碼在醒來的時候是這樣的。
葉孤城這次並沒有忘記西門吹雪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不如說,他現在內心活動如此豐富,有很大一方麵就是為了給對方看的。
讓他了解了解這個時代,了解他們並不知道的古老的文化。
說起來,明明在明朝也是有蠱毒之術的,葉孤城想著,可不就是巫蠱之術的另一個分支?還是說巫術一直存在,隻不過因為他們是江湖人所以沒有接觸到?
政包子還在哇哇大哭,臉皮底下浮動著詭異的紅光,然而這紅光並不會因為葉孤城的糾結而削弱。
西門吹雪看著,心中竟然產生了一個詭異的念頭,他要用自己的神魂去觸碰這紅光。
天知道咒術會不會對神魂造成影響,按大多數人的想法,人的靈魂是無比脆弱的,遠遠比不上身體的強度。
但是西門吹雪卻不一樣,他在觸碰小嬰兒的時候,卻仿佛已經看見了未來。
魂魄是沒有實體的,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陰陽眼存在,便會看見西門吹雪的神魂上帶著一層淡淡的金光。
這金光究竟是因為他在封神榜中呆了太久,還是每一個走上封神道路的人都會與他一樣?
沒有人知道。
他的手終於觸碰到了孩子的臉上,幾乎是瞬間,小孩兒的臉上竟然忽然冒出一股黑氣。
葉孤城猛地一驚,這是什麼?
不是他說,這發展實在是太超自然了一些。
幾乎瞬間就意識到西門吹雪做了什麼,他立刻道:“西門?西門?”
西門吹雪哪裏不知道葉孤城的問題,他道:“我碰了一下他的臉。”
葉孤城當時就緊張了,神魂這種東西,是可以隨便觸碰的嗎?而且嬰兒的臉上可是冒出了黑氣啊,他當時就以為,西門吹雪的神魂因為這咒術受傷了。
葉孤城連忙問道:“沒事吧?”
他竟然將嬴政都拋在了腦子後麵,心中隻有西門吹雪。
被葉孤城擔心,西門吹雪隻感覺心中有一陣暖流滑過,被朋友被知己擔心,本來就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情,這是人的本能,被重視,被愛的本能。
西門吹雪道:“無事。”
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道:“有事的,應該是下咒的人才對。”
雖然他無法將咒術全部拔除,但剛才接觸一下,起碼讓咒術中的有害成分瓦解了大半。
別問他是怎麼知道的,邁入新的境界之後,他好像忽然又知道了許多曾經不知道的東西,如果硬要說出個所以然來,他倒是寧願將其稱之為本能。
正如同天生的武學奇才不需要多做解釋就知道什麼是內力,就知道內力怎樣在經脈中運轉,他知道剛才的行為於神魂無礙也是本能。
西門吹雪道:“但我剛才出手應該隻是暫時壓製,真正的根子還沒有被拔除。”
他又道:“如果想要這孩子能夠真的平安無事,要找到給他下咒的人。”
他雖然對咒術之流不是很了解,但是西門吹雪知道蠱毒是怎麼一回事啊!這種邪異之事出自同源,中間總有相同的道理。
如果他們不擅長解咒,隻要能夠找到下咒術的人,總能知道怎麼處理。
西門吹雪的眼神閃了閃,就在他的神魂觸碰到咒術中黑氣的那一刻,他似乎感受到了,下咒之人究竟躲藏在何處。
邯鄲城郊,一個男人,麵無表情地吐了一口血。
不,不僅僅是一口血,是許多血,是一大灘。
身邊的小童驚恐地看著他,立刻迎上去道:“湘君!湘君!”
屈原的《九歌》中有許多以神明為題的篇章,這些古老的神明,以及有關於他們的故事,並非屈原杜撰出來,而是確確實實存在於楚國的曆史之中。
楚地神話,後世的人是這樣稱呼的。
但在當時,屈原絕對沒有想到,國家中竟然會存在著一股神秘的勢力,甚至敢以神明的名字相互稱呼。
楚地重巫,這是自古以來延續至今的傳統。
湘君是一個男子,麵貌威嚴,看上去三十向上,如果此時能夠聽見他的聲音,就會發現,與那一日和東皇太一說話的是同一個人。
他身上沒有別東皇太一身上的陰柔之氣,正相反,他陽剛得過分,又帶著一股身居高位特有的傲慢。
小童還沒有到湘君身邊就被他揮開,他擦擦自己嘴邊上的血跡恨恨道:“無事!”
如果真的無事就好了。
小童擔憂地看著他,他分明感覺到,這威嚴的男人比起剛才虛弱了太多。
然而,跟在湘君身邊的小童雖然知道一些陰陽道理,卻對咒術並沒有太多的了解,他甚至都不知道男人剛才下了什麼咒,詛咒的人是誰,隻能看見,他好像受到了反噬一樣,非常虛弱。
但是這有可能嗎?
在小童心中,湘君的力量之強大,無人能敵,然,個體的力量是有限的,巫術畢竟是小道並不可救國,甚至在施展的過程中還有諸多限製,並不會對一個國家有太多的影響。
至於什麼將個人的氣運借到國家身上,除非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天運之子,哪裏有這樣的好事。
正是因為如此,所以等傳說中的命格現世,他才會如此迫不及待,又不願意放棄。
然而,所謂的天運並不僅僅是指對方能夠幹出一番大事罷了,還表現在無論遇見什麼樣的事對方都能逢凶化吉上。
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前,所謂的命定之人是很不容易夭折的。
湘君在動手前早就知道這一點,但就算是知道,就算他們中血統最高貴的東皇太一都放棄了,他也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他與東皇太一不一樣,那人雖然有著高貴的血統,卻隻不過是一個小人,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國家都不重視,還會重視些什麼?
他想到了對方一直很寶貝的冰塊,眼中又閃過一絲譏誚。
不錯,他是知道冰塊中有一個活人,那活人或許正如同上古時期流傳下來的神話一樣,是個神仙。
但那又如何?
他想想,眼神更加堅定。
雖然學習的是咒術,能夠用一般人不能使用的神秘力量,但是他同那些正值壯年的忠直之士,充滿了報國之心。
他的咒術被反噬,不過就證明秦國的小公子身邊有異士罷了。
想到這,他竟然又笑了一下,但是怎麼看怎麼猙獰,配合著半張臉上還沒有被擦幹的血跡,怎麼看怎麼嚇人。
“也好!也好啊!”
小童在瑟瑟發抖,湘君這是,中了什麼邪?
既然都知道那小孩兒身邊有人了,不就有目標了?
他的笑容越發猙獰。
有目標好啊,有目標的話,隻要把人找出來,就沒有人能夠阻攔他的計劃了!
不同於令人害怕的西門吹雪,葉孤城的個人魅力,可以說是相當的強。
隻要是他誠心誠意想要求一個人才,或者想要同什麼人結識,基本上不會被拒絕。
從來隻有他拒絕別人的餘地,哪有別人拒絕他的餘地。
所以當他有心招攬有能力的方士時很快就找到了真正很有能力的奇人。
列禦司,葉孤城找到他的時候,他在山東六國已經小有名氣,據說是傳說中列子的後代,在鄭國滅國後入秦,然而秦國向來對方士沒有什麼好臉色,現在正在周遊列國之中,但葉孤城遇見他的時候,人正好在齊國。
然後或許是被葉孤城說不清道不明的個人魅力所吸引,竟然就跟著他跑趙國來了。
但人家就算是入趙,都是有正經工作的,多的是人想要聽列禦司講學,還請他行什麼鬼神之事,以葉孤城現在的身份,也並不是很方便同他見麵,所以兩人雖然是認識,甚至可以說是一夥的,但是真正見麵的機會卻很少。
但是現在不得不讓列禦司出馬了?葉孤城想,要不然,就憑借他和西門吹雪兩個門外漢,連到底是什麼咒術都看不出來,更不要說是接觸了。
西門吹雪的神魂雖然強有力,但是對上咒術隻能緩解,不能根治。
但現在還有個問題,列禦司跟葉孤城跟西門吹雪都不一樣啊,他是個不會武功的,不會武功,就沒有辦法進來看嬴政,但是不看見包子,又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葉孤城想想,這時候,隻能不走尋常路了。
他和手下的暗探商量了一下,決定把包子給偷出來!
說是偷,也不過就是一個晚上罷了,等到所有人都睡熟了,悄咪咪地摸到院子裏,然後在趙姬連同另外兩個老仆人的身上點了睡穴。
對身體沒有害處,隻是能保證他們一覺睡到大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