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燕丹聊天是很愉快的體驗。

當嬴政與他聊天的時候, 他的眉毛都是飛揚的。

這似乎預示著他的好心情。

燕太子丹實在是個談話的高手, 就算是嬴政這樣的倔脾氣與他聊天,都能聊得服服帖帖, 一點錯處都挑不出來。

隻能在心中想,這人,大概是真正的君子吧?

小高子小心翼翼地站在嬴政身後, 用對方比一般人還要高大的身軀將自己擋住。

他是嬴政的仆人, 是他的影子, 是不會也不能夠引人注目的。

然而,燕丹卻能注意到小高子的存在, 甚至還會在趙高的存在感要完全消失之前, 和善地同他交談兩句。

小高子可能存在的水晶玻璃心中蕩漾著滿滿的情感,要不是因為知道嬴政不喜歡他哭, 說不定就要潸然淚下。

然而就算沒有哭,也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吸鼻子的聲音。

燕太子丹還以為他染了風寒, 立刻關切道:“無事否?”

小高子側頭一看,發現嬴政臉都黑了。

如果說他最討厭的是小高子的哭聲,其次討厭的就是他吸鼻子的聲音。

小高子看著嬴政的表情三魂六魄去了一半, 臉皺巴巴的, 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哭出來。

他哆哆嗦嗦道:“無、無事。”

燕太子丹一看,哪裏不知道小高子在害怕些什麼, 用一種近似於無奈,但是帶著遷就的語氣歎息道:“你不要嚇他啊……”

這話顯然是對嬴政說的。

燕丹深諳說話的藝術,與他說話, 即使自己做的不對,被他教訓了,都感覺不出來。

因為他迂回提建議的時候,是非常柔軟的。

嬴政此人其實是很心高氣傲的,他能聽得下別人的訓斥,是因為在這個國家之中,唯一會訓斥他的隻有葉孤城罷了。

然而,就算他有什麼事情做錯了,葉孤城絕對不會咆哮,因為這一點都不符合他的人設,而是會冷冰冰地盯著嬴政看,全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冰雕都不會有的寒冷之意。

光是被他的眼神掃中,就好像經曆了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

雖然這年代並沒有西伯利亞之說。

這大概算是冷暴力,小時候嬴政並不清楚是什麼意思,隻能在自己做錯事情時戰戰兢兢,一遍又一遍地反思,但是等他再長大一點,就知道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當葉孤城對他散發冷氣時,就證明他做錯了。

少年人很難承認自己的錯誤,自有一股倔強的心性,但也正是因為他的這倔強,又感受到了來自葉孤城的死亡注視。

視線不僅冷,還帶著一股他最不想見到的失望。

葉孤城道:“好好想想你究竟是對是錯,然後再來告訴我。”

他轉身走了,而年幼的嬴政竟然伸手抓住了他的衣擺。

某一瞬間,填滿他心頭的是莫大的恐懼,就好像沒有抓住葉孤城,他就會失去什麼很重要的東西。

所以他第一次真心實意道:“我錯了。”

這三個字的重量,終逾千斤。

然而燕丹不會這樣。

他甚至不會真的對嬴政發火,每次就好像可有可無的抱怨,聽在嬴政的耳中,竟然覺得有些飄飄然。

原來有朋友就是這樣的感覺嗎?

他想,那自己應該接受來自朋友的建議才對。

沒錯,他認為這是來自朋友的建議。

所以他雖然黑著臉,終於不凶趙高了,而小高子看向燕丹的眼中也帶著水潤潤的光芒,像是一隻可愛的小動物。

這是在感謝,感謝燕丹幫他抵擋了猛獸。

燕丹還是在笑,笑容凝結在臉上,寬厚又親和。

燕國的人都說,他是真正的禮賢下士。

雖然都是質子,但燕丹的處境似乎要比嬴政好一些,可能是性格使然,在趙國人的麵前,嬴政就是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一旦欺負他就會被欺負回來的那種。

而且他的身上有秦國人的傲氣,讓趙國人看看就眼紅,就想與他打上一架。

攻擊性人格。

但是燕丹的性格卻完全不一樣。

就算是在古代,也是有“鄰居家的好孩子”這樣一類人的,而燕丹,無疑就是其中的中翹楚。

別人很容易就會喜歡上他,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兒。

因為同燕丹說話,任何人都會覺得如沐春風。

小高子眼看著他又同嬴政說話,水潤潤的眼中閃過一絲暗芒。

轉瞬即逝,無人知曉。

聊了好一會兒,他才同燕丹分別,就算是趙軍的盯梢都沒能阻止兩人在一起聯絡感情。

死士先嬴政一步回到了葉孤城的身邊。

因為最近是特殊時期,在趙軍裝作便衣警察出現在嬴政身邊時,葉孤城身邊的人也同樣出現在了嬴政的身邊,應該說,很久很久以前,為了保護他們一家的安危,無論是嬴政還是趙姬身邊都有保護他們的人的人,隻不過最近,這些人藏得更隱蔽,而負責保護他的人武功更加高強。

就怕中途出了點什麼事。

盯著嬴政的人一向對他讚譽有加,因為此子天資聰穎,而且還很克製,對周圍敏銳的不得了,很少做什麼錯事,看見他,就能知道葉孤城的教育很是成功。

某種意義上,他們看著嬴政,還覺得挺長臉的。

當然,是給葉孤城長臉。

就如同今天,他身邊多出了一些技巧拙劣的便衣警察,葉孤城身邊的死士同嬴政打了多少年的交道,哪裏能不知道他已經發現了這些趙軍,要不然也不能在半路上加快速度去找葉孤城,想來他已經猜到了什麼,正要同葉孤城去商談。

這些人還挺高興的,想真不愧是主人的學生,反偵查能力簡直就是一等一的好。

但是眼見著半路出現燕丹,嬴政竟然將跟在他周圍的人都忘了,與燕丹一起肆意攀談,這些死士的心情就變得不太美妙。

怎麼說,雖然可以懂得少年人終於有個玩得好的朋友出現心會變得柔軟,也會想要同這朋友多接觸接觸,但好歹也要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啊,是應該在街上攀談的時候嗎?

死士嗤之以鼻,更何況,他本人對燕太子丹一點好感都沒有。

不僅僅是因為葉孤城對燕太子丹沒有表示,而是這些個死士也看人頗多,久而久之竟然有了自己的一套道理。

燕丹的笑容雖然寬厚,但是笑意卻不達眼底。

嬴政的友情澄澈,但是燕丹卻未必如此。

他是抱著目的接近嬴政的。

長此以往,恐生禍端。

他這樣想著,幹脆先去同葉孤城打小報告了,他們雖然保護嬴政,但卻不會將他平日裏的事□□無巨細地向葉孤城彙報,以葉孤城養孩子的經驗,絕對不能把孩子盯得太緊,還是要給他發展的空間的。

死士的主要用途還是保護他安全,剩下什麼應該說什麼不應該說,隻是出自於死士的判斷。

而他們現在的做法,無異於打小報告了。

一死士先與自己的同僚打過招呼,到葉孤城這裏來,當時葉孤城正在看書簡,好像從某一天開始,他的事情忽然變得很多很繁忙。

雖然事情變多,但原本因為在趙國教導嬴政而刻意隱藏起來的光芒卻越來越盛,現在看他,又覺得主人家身上的氣勢越發逼人,身後的光芒幾乎耀眼得讓人眼睛都睜不開。

眼睛都要被閃瞎了。

葉孤城見死士忽然出現在自己麵前沉聲道:“何事。”

死士道:“趙王派兵,盯梢公子政。”

葉孤城不說話。

死士道:“公子政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行蹤,正在向主這裏趕來。”

葉孤城道:“那你為何不在他身邊?”

死士道:“公子政途中偶遇燕丹,兩人攀談許久,竟是忘記周圍還有趙軍一事。”

說得那叫一個痛心疾首。

死士道:“我觀燕丹此人心懷異術,公子政與他相交恐遭不測。”

葉孤城的表情未變道:“此事不談。”

他冷冷道:“既然是他自己選擇的朋友,旁人切勿多做幹涉,你保護他便好,剩下的一律不要多管。”

充分表現了葉孤城的態度。

死士聽見葉孤城的話,並沒有覺得誠惶誠恐,也沒有因為自己的建議得不到回應而失望,相反,他一聽對方的話就知道主人心中已經有了成算,心中不由一陣自責。

主人神機妙算什麼都知道,萬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哪裏需要自己上來提醒?

隨後一低頭,竟然又出去了。

真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西門吹雪此時是醒著的,聽兩人一番對話道:“你這死士倒還有些眼力見。”

葉孤城道:“已經跟了我多年,如果連看人的本事都沒有,豈不是太糟糕?”

說到跟在葉孤城身邊的人,西門吹雪不由自主想到了嵐風朗月,他道:“不錯,跟在你身邊的,眼力都還挺不錯。”

能說出這話自然也是因為西門吹雪見過燕丹。

劍客這種生物,天生就有非比尋常的直覺,若說那些玩弄帝王心術的,是因為人見得太多了才會擁有辨人的能力,而且時間久了,卻也會被一些擁有奸邪之心但是隱藏得很好的小人蒙蔽過去。

但是劍客不一樣啊,他們自帶天生雷達,看人不僅僅是同那人相處,還看人周身的氣場。

陸小鳳世界中多的是將自己隱藏得很好的正道人士,但是他們沒有一個是與西門吹雪深交的,不僅如此,這些人都已經活成了老妖怪,想要隱藏自己,總是比小年輕來的有經驗。

燕丹雖然早熟遠遠超過同齡人,但也就足夠蒙騙蒙騙嬴政,在葉孤城西門吹雪眼中還不夠看。

當嬴政讓葉孤城看看燕丹的時候,西門吹雪也在他腦海中醒著,兩人看到人的第一眼,連想法都一模一樣。

此子心懷叵測,不可深交。

兩人雖然有一樣的想法,但是在對待嬴政的態度上卻有些不一樣,西門吹雪或許是因為天生劍心,生活軌跡又遠離世俗,倒不是很知道為什麼葉孤城當時並不告訴嬴政,反而采取了放任的態度。

但就算是不是很理解,他也沒有說出來,畢竟,以他看來葉孤城無論做什麼事都有自己的原因。

然而,雖然西門吹雪不問卻也不代表著葉孤城不說,他不僅說了,還特別主動。

葉孤城道:“政雖能力不錯,然而心性上還有所欠缺。”

西門吹雪:……

洗耳恭聽。

葉孤城道:“你我為劍客,從小習劍,在遇見對方之前也從未有過知己,鮮少有朋友,可曾覺得孤獨難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