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朱弦告訴第一次體驗香窺之術的鳳章君:人死之前,腦海中往往會浮現出類似於“走馬燈”的幻象,用短短幾個碎片勾勒出人的一生。而香窺之術,也與這種“走馬燈”類似,顯現出的隻是死者一生當中的某些片段。
至於這些片段為何會被死者銘刻於心,或許已經不再有人知道了。
回憶的世界又開始變化。這一次,呈現出的是室外風景。
視野正中央是一株高大的梧桐。離地一丈來高的粗枝上,坐著一個十三四歲、身穿月白法袍的瘦小少年。他懷裏抱著一塊木頭,正聚精會神地雕刻著什麼。
不遠處的白沙地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兩個年紀相仿的少年,其中一人手裏捏著條死蛇,東張西望著。
玩蛇少年嘀咕:“懷遠那小子又躲哪裏去了?”
他的同伴勸他:“我說你還是算了吧,那傻小子有什麼好欺負的?慫包一個,就知道哭,全憑他那老媽子似的師姐給他擦屁股。萬一向咱們師父告狀,又得挨罰!”
“呸!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玩蛇少年恨得牙齒癢癢的,“又蠢又笨,還成天躲在一個娘兒們後頭,算什麼英雄好漢?!我就是要給這塊木頭一點顏色瞧瞧,叫他以後不敢再打我們的小報告!”
眼下仿佛是暑天,兩個少年在附近找了一圈沒有結果,幹脆就站在樹蔭下麵,你一言我一語地發起了牢騷。卻沒想到要找的人就在他們的頭頂高處。
至於懷遠,也沒多好受。冤家就站在大樹底下,隻要抬抬頭就能夠把他從樹上揪下來。別說是繼續雕刻木頭了,他就連一口大氣而不敢出,就這麼繃著身子,靜悄悄地,希望冤家呆夠了就打道回府。
可偏偏連老天爺也不站在他這一邊。
熱辣辣的天上突然飄過來了幾朵烏雲,緊接著就開始起風。小風一吹,地上草叢裏的木屑刨花就紛紛揚揚地飄了起來,頑劣地打著轉兒。
那兩個少年一見到木屑心裏就有了數,齊刷刷地抬起頭來。
“臭小子,給我滾下來!!”
懷遠又不是傻子,抱緊了樹枝,死活不挪窩。
兩個少年估摸著樹枝承載不了三個人的重量,也不著急上樹。而是從池塘裏撿了幾塊小石子,朝懷遠投擲過去。
懷遠身體雖然瘦弱,卻很靈活,他抱著樹枝左右躲閃,一時間也沒讓那兩個少年得逞。
眼看雙方陷入僵持,懷遠突然發現不遠處又有一個人影朝這邊走來。
是他一直在等的人。
距離已經足夠接近了,懷遠突然大叫一聲,主動鬆手,從樹枝上摔了下去!
大樹底下是一片草叢,人摔在上麵不會出什麼問題。樹下的兩個少年也是明白這一點的,不去管懷遠的狀況,上來就是一頓拳打腳踢。
懷遠一邊高聲哀叫,一邊護住腦袋,蜷縮著身體作出一副畏懼的模樣。
這場單方麵的欺淩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有人厲聲喝阻道:“全都給我住手!!”
兩個少年聞聲回頭,發現一個高個子少女氣勢洶洶地朝著他們衝了過來,手裏還拿著一根臨時折下來的樹枝,看上去是想要狠狠地打上一場。
“曾善你這個男人婆!”
“告狀精你給我等著!”
局勢瞬間逆轉,兩個頑劣少年頓時丟下小蛇逃跑。曾善凶神惡煞地將他們兩人追出了二三十步,然後才扭頭回過來看自己的小師弟。
“怎麼樣了?有沒有傷到哪裏?”
此刻的懷遠看上去的確非常淒慘,頭發蓬亂著,渾身上下都是木屑和幹草,臉頰也被人給踢得腫了起來,像個豬頭。
“師姐,我疼。”
他十分熟練地陳述著自己的感受:“他們踢了我好幾腳,還朝我丟石頭。我好疼……”
曾善皺著眉頭歎了一口氣,動作熟練地開始為他整理儀容。
“誰叫你一出事就跑來找我的,他們打不過我,就隻好回頭來欺負你。這麼多次了,難道還不明白?”
懷遠委屈:“可是師父時常出門在外,如果不找師姐,我還能找誰主持公道?”
“這不是公不公道的問題。”
曾善又拿出手帕,沾了點水替他擦拭臉頰,“你也是學過功夫的,他們要是欺負你,你就照樣打回去!”
“可師父說,我學功夫是為了強身健體,不是為了欺負別人。”
“那不是欺負人,而是自保。”
“可與別人打架,我也會疼……”
“行走江湖,疼痛難道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嗎?”
曾善簡單處理著懷遠的傷口,答得有些漫不經心。
“你小時候不是最不怕痛的嗎?腳踩在水杯上麵都不哭呢。怎麼越大越膽小了?整天黏在我身邊,凡事都讓我出頭,這可不行。”
“……不行嗎?”懷遠怯生生地反問,仿佛依舊是當年那個男童。
“當然不行!在咱們雲蒼,十四五歲就該獨當一麵。你看你身邊的人,全都長大了、懂事了。再這樣下去,師姐也懶得理你了!”
仿佛是想要強調這番話的認真性,曾善還在懷遠的背上用力拍了一下,推得那瘦小身軀一個踉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