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襄決定第二天出門散步,馬路對麵是個好去處。
這一晚她關窗睡,雙層中空玻璃隔絕了噪音。新環境的適應期需要盡力縮短,她昨天被子隻蓋到肩膀以下,今天她朝上提了提,被單覆蓋嘴唇,貼近鼻子,陽光烘曬過的清香緩緩將她包圍。
等她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中午。顧襄走出臥室,碰巧聽見文鳳儀在唱歌。
“秋風吹遍了每個村莊,他把這動人的故事傳揚,每一個村莊都含著眼淚……”
見到顧襄出來,歌聲戛然而止。文鳳儀停止擇菜,說:“起來了?早上我敲你門,看你一直沒醒,就沒再叫,想讓你多睡會兒。昨晚睡得怎麼樣?”
顧襄答:“睡得很好。”
文鳳儀笑道:“那就好。我今天買了基圍蝦,中午再做個粉蒸肉,涼拌野薺菜,菠菜粉絲湯,裏麵加蛋餃,都是你小時候最愛吃的,你覺得怎麼樣?”
“好的,謝謝。”
顧襄朝洗手間走去,走到洗手間門口,她又回頭看客廳。
陽光從大陽台鋪灑進來,半覆在棕色的老舊皮沙發上。文鳳儀低頭擇著菜,繼續哼唱著未完的歌,歌詞含糊不清,曲調悠長。她的頭發在光照下更顯得白,手的膚色偏黑,沒肉,褶皺的皮下是枯萎的骨頭。
像是一張很老很老的照片。
“文奶奶——”
顧襄一嚇,瞬間抽離思緒,望向紗門外突然出現又突然開口的幽魂。
“——我媽讓我來找你,跟你說件事。”
文鳳儀放下手裏的活,走去打開紗門,“燦燦,進來吧,有什麼事情你說。”
門口的女孩兒二十多歲,中等身高,微胖,紮著馬尾辮,雙眼有些無神,膚色偏白,顯得眼底黑眼圈格外明顯。
她喪屍狀開口:“我媽說讓我今天開始睡在你家裏,防止你家小孫女跟顧叔叔一樣跑路,顧叔叔欠我們的錢就讓你小孫女還了,反正她媽是大作家她是名牌大學高材生肯定不差錢,你一個孤寡老人的錢還是留著防身用吧……”
她嘰裏咕嚕毫無起伏地複述著話,對門裏飄來極輕的、恨鐵不成鋼的一句:“死丫頭,會不會說話你,笨死了……”
喪屍完成任務,轉身就走,文鳳儀一時沒反應過來,想叫住她:“燦……燦燦——”
喪屍頭也不回地說:“文奶奶你別怪我,要怪就怪我媽想的極品餿主意!”
對門打開又關上,接著傳來一陣大吼大叫。
顧襄把微張的嘴闔上,看向文鳳儀,相處第二日,她第一次見到對方不那麼得體的笑容。
文鳳儀避開顧襄的眼神,想若無其事繼續擇菜,等走到沙發前,她朝顧襄看去,見她站在那裏,不知怎麼,想到了自己種在陽台上的富貴竹。她歎了口氣,重拾微笑:“香香,你過來坐,我跟你解釋一下。”
顧襄不太習慣自己的小名從她嘴裏說出口,她順從地坐到了沙發上。
文鳳儀坐到另一邊,說:“你來之前,我已經跟你媽媽通過電話,你的事情,我也全都知道了,我會盡全力幫助你。”她的語氣不急不緩,聲音是經曆歲月碾壓後的柔軟。“對於你來說,我是個完全陌生的人,這我明白,你念小學後,就很少來爺爺奶奶這裏了,後來你媽媽又把你帶去了北京,我們生疏在所難免。”
顧襄麵無表情地聽著,像在聽別人的事。
“不過我希望,你要明白我是你的親奶奶,即使我們非常陌生,但因為這一層血緣關係,我們在這座城市裏就是最親密的人。所以你有什麼要做的,有什麼想知道的,都可以告訴我,好嗎?”
顧襄聽懂了她的意思,直言不諱:“目前來說估計很難,看情況吧,謝謝您的好意。”
文鳳儀笑著搖搖頭,沉默了一下,繼續說:“剛才的小姑娘就住在對門,她叫佟燦燦。你爸爸一年前賭博欠下高利貸,跟佟家撒謊說我出了意外,在醫院搶救,需要一大筆錢,佟家聽信了他的話。等我兩天後從老姐妹家裏回來,才知道發生的事,而你爸爸已經跑了,這一年半音訊全無。”
顧襄沒問她所謂的父親欠下多少錢,她繼續聽。
“不過你不用擔心,外麵的錢我已經基本還清,隻剩下佟家。可能是我欺負善良人吧……”文鳳儀說著說著,自己笑了,“他們家其實都非常善良,沒有逼我還錢。這筆債我們已經找到了解決辦法,之前已經協商好了,估計他們還是不放心吧。他們不了解情況,想要叫你還,你不要放在心上。燦燦如果真的要來住,希望你不要介意,她們隻是求個心安,她們這一家人真的非常好。”
顧襄點頭:“我不會幹涉你的事。”
文鳳儀打量著她,事情解釋清楚,她沒再繼續說什麼,道:“那我去煮飯,你去洗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