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護士走到中央,柔聲說道:“今天的互動環節,讓我們做一件非常簡單,但又非常難的事。我們今天坐在這裏,其實是需要巨大的勇氣的,因為我們每一天、每一刻,都在直麵死亡,我們清楚的知道,自己快要離開這個世界,離開家人和朋友了。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問題,假如生命還剩下十分鍾,你們會對自己的親人或者朋友,留下什麼話?今天,讓我們來做一次嚐試,假如你們還剩十分鍾生命,你們會留下怎樣的囑咐,請把這句囑咐,告訴你身邊的人,讓他(她)用紙筆記下來,保管好,然後你可以托付給對方,可以交給你的親人,也可以在離開這個房間之後,讓一切消失。”
護士說得很長很動聽,總結起來不過一句話——請寫遺囑。
顧襄拿起筆,看向邊上的張姓老人。老人靜默許久,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口。
護士長跟於主任站在一道,好奇地問:“你怎麼讓顧襄也參加活動了?”
怎麼會讓她參加?
於主任想起之前的那通越洋電話。
褚琴在電話裏對他說了三件事——
“老於,香香失憶了,但她不喜歡同情和驚訝,你可以順其自然地對待她,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給予她一定的幫助,但不用太刻意。”
“我知道她性格早熟,從小就不像同齡人,這是我的失職,我沒有給她一個溫暖和諧的家。但她出事之後,話越來越少,與從前的朋友也基本不再接觸,其實她除了失憶,可能更在乎的是失去了另一件……她也許有點自卑了,我很擔心她會得自閉症,你能否讓她多接觸一些朋友?”
“關懷日活動?那很好,可以讓她接觸到各種年齡背景的人……她不肯參加?沒關係,你隻要跟她說,她長得最漂亮,需要她撐場麵,她一定會‘不情不願’的答應的。”
於主任回憶完,笑了笑,道:“不可說,不可說。”
活動順利結束,於主任又有事要忙,跟顧襄另行約定見麵時間,顧襄道了謝。
走到電梯口,剛好碰到白襯衫醫生。顧襄在同母親發信息,跟在他後麵進了電梯。
門將要闔上時,一隻手突然伸了進來,一個中年男人迫不及待地說:“高醫生,高醫生,我爸剛才在遺囑上寫了什麼?他有沒有提到他有多少錢?他錢怎麼分配?”
聲音耳熟,顧襄想起了自動販賣機。
高勁朝顧襄看了一眼,“唔……”他對男人說,“等待就好,好好孝順你父親。”
男人“心領神會”,心頭大石落地。
電梯門順利闔上,顧襄摸到第一個按鍵,按下樓層。
高勁雙手插在醫生袍口袋裏,盯著光亮的轎廂門,輕輕嗆了幾聲。
他視線往右斜,右邊的人目不斜視。他又看回轎廂門,門上倒映著兩人的身影。
他再次輕咳,合唇掛起微笑,側頭道:“你是老顧醫生的孫女?”
顧襄看向門上男人的身影,沒吭聲。
她不理人,高勁若無其事地又合唇笑了一下。
電梯門打開了,高勁走出去,腳步頓了下,轉身扶住正要闔上的門,盯著顧襄,親切和藹地說:“你如果需要老照片,可以問佟燦燦要。”然後點了下頭,算是跟她說再見。
***
回去後,顧襄將采訪資料發給褚琴,又坐在電腦前寫了一會兒東西。
每個字打出來都很困難,她閉上眼,回憶著那些老照片。
你如果需要老照片,可以問佟燦燦要……
顧襄睜開眼,有些累了,她躺到床上去。
休息了一會兒,側身看到其中一隻行李箱,想了想,她又爬起來。
打開箱子,她取出裏麵的東西。
三本上鎖的日記,一本《利瑪竇的記憶之宮》。
《利瑪竇的記憶之宮》破舊不堪,上麵還印有”青東大學圖書館“的印章。這本書她已經翻閱過數遍,它更像一本故事書。
三本上鎖的日記,一本上都是塗塗畫畫,顯然那時她還不識字;第二本是拚音加文字。
第三本,她的字跡已見雛形。
翻開第一頁,她跳過日期。
“……日,晴。
今天開始,我要訓練自己,明天先去爺爺的醫院吧,我要開始建造宮殿了!”
接下來的每一篇日記,除了簡單的文字外,還有極簡的圖案。
或正方形,或圓形,或三角形,或不規則。
她不知道它們具體代表著什麼,但能肯定,這些圖形最後拚成的圖案,就是她的記憶宮殿1。
她用她曾經最熟悉的地方,建造而成的宮殿,在那次愚蠢的意外中,徹底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