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1 / 3)

“有什麼事兒,您說吧。”步霄沉聲道,看見指間的煙氣升騰起來,煙灰積得有點長了,他捏著煙舉到唇邊吸了一口。

步霄身後是屋裏的窗戶,窗簾拉了一半,另外一半玻璃窗讓夕陽的紅色光芒傾灑進屋裏,映襯著步靜生的臉,大哥整個人都坐在西沉的日落餘輝裏,卻被照得臉色更蒼白,並沒有抬眼看著自己,一直垂著眸,腰背有些佝僂的樣子,全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小徽他那個不懂事的,昨天晚上跟我說要走,我問他要去哪兒,他說離開g市,我問他大學怎麼辦,他一聲也不吭……”步靜生垂著眼睛,低著頭,說到這裏時,表情才有了些波瀾,胸口起伏著:“我知道他是被慣壞了,一點也不懂事,但g大他好不容易才考上的,就上了這麼不到一個月……”

步霄聽著步靜生的話,大哥越往下說,語調越苦楚,自己的表情也跟著越凝重,他隱隱知道了大哥的意思,卻一時間無法開口,喉間那種苦澀的感覺更濃烈了。

“我、我就是個窩囊廢,連兒子都管不了……”步靜生搖晃著身子,重重地歎了口氣,像是坐在日落光輝裏一個死了半截的人:“我問他到底要去哪兒,他說要麼去北京開車,要麼去部隊當兵,哪一種都不怎麼樣,他那個臭脾氣,能吃得了苦,受得了罪?出去碰一鼻子灰,怎麼就不能……先好好把書讀完?非得折騰,他那個破車,我看著都危險,上次出去撞過一次了,他還想再來……”

步霄艱澀地咽了一下唾沫,坐起身撣煙灰,聽見大哥的下句話,頓時不可控製的手指輕輕顫抖起來。

“我就剩這麼一個兒子了……我也知道這事兒怎麼都怪不到你身上,是我太自私了,所以腆著臉來求你。”步靜生說到這裏,終於情緒有點崩潰。

“大哥。”步霄忽然打斷他,步靜生聽見他喊自己,忽然有點怔住,抬起眼看著老四,逆著光坐在自己對麵的沙發裏,表情因為逆光看不太清楚。

但他這一聲“大哥”,似乎真的是很多年沒叫過了,十幾年來,他根本沒跟老四好好說過話,徹底交過心,每次見麵身邊都有人,都是在家裏的飯桌上,兩個人從來沒有單獨交談過。

十幾年前,他跪在自己房門外,他就沒有出去跟他說話,後來又看見他把月梅從房梁上抱下來時嚎啕大哭,他覺得全世界都塌了,更無法開口跟他說一個字……後來還是老爺子,以死相逼,不願意分家,這個家才被守住,不然有可能,他跟老四一輩子都不會來往了。

老四並沒有做錯,不管是之前,還是現在,錯的是自己的心魔,他在心裏豎起鐵壁,把自己縮在裏麵躲著,覺得能躲到死的,每次看見老四,他都難免想起往事,所以他就盡量不去跟老四交流,一句話也不多說。

這麼多年,他也明白,四弟興許比他還痛苦,他把一切都扔了,到了忌日就躲在佛龕前麵,小屋也從來不敢靠近,自己生性懦弱,隻懂畏縮,但老四一點點都還在記著。

那件月梅給他買的黑外套,他穿了多少年了,都沒扔,每年都穿在身上。

那隻小土狗,是當年月梅撿回來的母狗下的小崽子,其他幾隻都送人了,他還非得留一隻養著。

每年放孔明燈,他都寫一些問候語,什麼“你好”什麼“謝謝”什麼“祝平安”,偶爾去小屋裏磕頭上香……

步靜生忽然在一瞬間,被他一聲“大哥”叫醒,想著自己剛才那番話,真的對他來說太殘忍了,他“就剩一個兒子了”這話,或許老四會覺得他還在怪罪他。

“我……”步靜生想開口,抬頭看向老四時,忽然忍不住眼淚,哽咽了起來,因為這會兒光暗了,太陽完全沉下去了,他看見步霄臉上的表情,老四還是笑著的。

看見大哥哭了,步霄輕輕歎了口氣,他雖然不想笑,但還是得笑著,沉聲道:“沒事兒,又不是什麼大事兒,我替小徽走,其實我也知道,我留在這兒,還整天甜蜜蜜的,卿卿我我的,他看著心裏難受,換我我也難受,我也想遠走高飛。這談不上不懂事什麼的,他學習重要,我這生意,出去跑一跑也好……慣著他長這麼大了,還剩幾十年呢,在嫂子墳前,我說過要慣著他到我死那天的。”

步霄挑挑眉,把煙撚滅,看見步靜生顫抖著肩膀,還在哽咽,他這時才發現,大哥真的老了不少,他年輕的時候,騎著自行車帶著自己在胡同裏轉悠,車把上經常掛著買回家的剛打好的脆燒餅,自己還喜歡每天晚上睡前,偷拔他的氣門芯,第二天聽著大哥去上班之前,呼哧呼哧的打氣聲,笑著從被窩裏爬出來,那個時候大哥年輕英俊的,如今真的風姿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