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晚。
東方宏漸縱馬疾馳著。凜冽的北風卷著飛揚的大雪,打在他的臉上。他凍得又緊又僵,卻將馬鞭揚地更快了。那些從不曾遺忘的舊事,此刻更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美婦在銅鏡前又整了整自己的發簪。近幾年她很少照鏡子,覺得與鏡中的自己對望,比顧影自憐更感孤單。她看著鏡中的自己,妝有些濃,臉上的脂粉擦得重了些,好歹顯得有些血色,卻依舊遮掩不住蒼白的病容。好的胭脂水粉,能遮蓋女子麵貌上的瑕疵,卻又怎能掩蓋住時光的痕跡?她再也看不到二十多年前的豆蔻年華。
“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她幽幽地念著,但此刻妝罷,卻再沒有夫君在旁陪伴。她想到當年少年人為自己傾倒,可時過境遷,到頭來自己也免不了年長色衰獨守空房。她自嘲地笑了笑,笑得好苦。
“恭祝你福壽與天齊,慶賀你生辰快樂!娘親有什麼心願?”歡快的笑聲打斷了美婦的愁苦思緒,她從鏡中看到了一個十三四歲的俊秀少年,得很開朗,開朗得令自己先前的不快煙消雲散。人溫柔地望著少年,微笑道:“看著宏漸一點點長大,是我最大的心願了。”
少年是東方宏漸。他笑問道:“爹爹呢?還沒來麼?”
美婦的笑容僵了些,無奈地說道:“你爹爹公務繁忙,別去打擾他。”
東方宏漸任性地說道:“那怎麼成?我這就去找他。”
可他沒有找到父親,隻能回去陪著母親說話。他等著,等到夜深,也未見到父親到來……
東方宏漸一身素服,頭上紮著孝帶,沿路拋灑著紙錢。他最疼愛也是最疼愛他的母親就這麼走了。他麵無表情地走著,哭不出來——他早就流幹了淚。
他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等了多久。
墓地是父親找最有名的風水先生幫著選的,依山傍水,和著“入山尋水口,登穴看明堂”的說法。可人死了,再好的墓地又有何用?人死了,何不生前好好珍惜?而父親,此刻又在哪裏?
孫管家看著臉色陰沉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問道:“二少爺,再不下葬便趕不上時辰了,還要等麼?”
東方宏漸緊緊咬著牙,揮了揮手。他望著來時方向,空空的路旁,樹上鳥鳴雀叫,叫得歡快,歡快得惹人生厭。
他回到家中,父親正會客。客人身材魁梧,抬手間可見手臂青筋凸起,是上三路的高手。東方宏漸識得是錦衣衛的藍大人,可他此刻卻管不得什麼藍大人還是綠大人,向父親詰問道:“今天母親出殯。”
“哪有這麼說話的,一點規矩都沒有。也不怕你藍大叔笑話。”東方蒼雲看著寵溺的兒子,無奈地搖頭道。
“我等了一天。”說出這幾個字,東方宏漸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悲傷,卻知道是痛苦的。
藍大人解圍道:“怪不得你父親,今日我們有要務在身,騰不出時間。”
公務,又他媽是公務。
幾年後,東方宏漸遠離了這傷心地,拜入了武當派。這幾年裏他在江湖上順風順水,他明白這一切有自己的努力,有他武當弟子的身份,也有父親在背後的關照。可母親的死始終是橫亙在他們父子二人之間無法開解的心結。而這心結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地鬆了。他明白父親愛他。年前,東方宏漸正式被武當掌門雲鶴真人收為關門弟子。他本想帶著這喜訊回京為父親賀壽……
夜深,東方宏漸站在宅門外,看著熟悉的宅院,熟悉的街道,回想起一幕幕往事……幾年間東方蒼雲的官位從正五品升到了從三品,卻並未遷居,隻是將宅院擴建了些,多了一進院子,門樓修得更氣派了。東方宏漸輕輕扣門,他多希望聽到門房不滿地應聲,多希望幾個時辰前那兩名鏢師所說的隻是子虛烏有的謠言。
無人應答,門環的敲擊聲回蕩在寒風中。
宅院裏沒有燈火,沒有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