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先靜靜地看著朱卿卿,眼睛裏浮起一層濃濃的霧氣,看上去又悲哀又迷茫。“你是再不肯給我機會了,是不是?”他的聲音又低又啞,仿佛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的。
朱卿卿不敢看他,把臉側開去,輕聲道:“問題在於,你家需要那本食譜,我的堂姐正好擁有它,而你不能為你自己做主。”
她已經看透了他,她那雙清澈玲瓏如琉璃的眼睛輕易就看穿了他。目前為止他所能想得到的一切辦法都隻在於希望長輩能臨時改變主意,或是讓他們知道強扭的瓜不甜,以期說動朱大太太母女倆改變主意,好成全他們。因為他知道他不能離開周家,至少目前他羽翼未豐,還有雄心壯誌未酬,尚且不能離開周家,他更怕離開後,那些與周家有仇的人會盯上他,然後害了他也害了朱卿卿。
周嘉先酸澀地往後退了一步,不敢與朱卿卿對視,悲憤痛苦地道:“我有我的難處。我曾說過……”
“我記得,你曾說過,這世間不止是如花琉璃,更多血雨腥風。”朱卿卿溫柔地道:“我也有我的難處。”她這話是真的,她不能違背她在祖父麵前立下的誓言,更不能為了這份怎麼看都有些廉價的感情和朱悅悅大打出手。這太丟人,關鍵是朱悅悅有幫手,她打不贏,豈不是更丟人?
周嘉先諷刺地笑了,不知是在笑他自己還是在笑朱卿卿:“都有難處,所以我們才走不到一起去。”
如果周家沒有用這樣的方式來逼迫她,如果大伯母沒有在裏麵橫插一腳,如果周嘉先不是戀戀不舍那本食譜,她會不會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說出來?應該會的,隻要他們等到她滿十八歲,她會說出來的。但是他們不願意再等了,她也不想提前說。固然不幸,何嚐又不是幸運?朱卿卿有些悵惘地說:“其實這樣也好。”
“好?”周嘉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默片刻後,滿是酸意地道:“如果是梁鳳歌,你會如何?還會這樣灑脫麼?”
“不要再說了,好麼?”朱卿卿悄悄掃了眼老樟樹,老樟樹濃密的枝葉在晚風裏簌簌抖動,也不知是風吹的,還是梁鳳歌忍笑忍的。
周嘉先卻好像是被日常的溫文爾雅和懂事大度給憋壞了,非得說個清楚明白不可:“為什麼不讓我說?你早和梁鳳歌是有婚約的,你從這裏出去就會嫁給他是不是?”想到朱卿卿會跟囂張跋扈的梁鳳歌在一起,他就嫉妒得不得了。
“說實在的,我要嫁給誰,已經和你沒有任何關係了。”朱卿卿忍不住,不客氣地道:“你若真想聽,我便告訴你。若是梁鳳歌,他會直截了當的和他家裏人說,誰想要東西誰就去娶朱悅悅。剛好他家的人都知道,要斷了他的念想,要麼就殺了他,要麼就毀掉那個讓他心心念念的人。但他根本不會給他們任何機會,因為沒人敢惹他發瘋。他不會像你這樣含含糊糊,思前想後,舍不得這個又舍不得那個,總想萬事周全。你要知道,周嘉先,”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姓名,“先母曾經告訴過我,這世上從來沒有能把所有好處都占全了人和事,總得有所取舍。你已經作了選擇,就要勇於承受。你既然已經選了我堂姐,就不要再來糾纏我。”
周嘉先不再說話,他盯著她,眼睛裏的霧氣越來越濃,有濃得化不開的悲哀和無奈,也有十足的憤怒和不甘。朱卿卿有些害怕,緊張地往後退了又退,隨即又站直了,梁鳳歌在的呢,她不是一個人。
周嘉先出了一口氣,啞著嗓子道:“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他看到朱卿卿瞪圓了眼睛的警惕樣子,不由更加悲哀:“你放心,我沒那麼下作。日後,我再不會糾纏於你。但你也小心些,周家想要那本食譜,梁家未必不想要,當初梁鳳歌與我都是為了那本食譜去的。我言盡於此,你自己小心。”
周嘉先搖搖晃晃地往前走去,淡紅色的霞光把他的背影和整個園子都染成了一片美麗的胭脂紅色,朱卿卿眼睜睜地看著他走得再也看不見,心裏空了一塊。很奇怪,他選擇了他的家人和功名前途、以及食譜和朱悅悅,她卻不恨他,最多是心酸罷了。也許是因為當初在她最孤獨無助的時候,隻有他一個人注意到她的需求並安靜地陪在她身邊?也許是即便走到這一步,他也始終保持風度,沒有惡言相向的緣故?
朱卿卿有些不懂自己的想法,便扶著樹發怔。
梁鳳歌從樹上跳下來,圍著她轉了一圈,嘴裏“嘖嘖”出聲,再伸手將她的臉掰過來對著他自己,微笑著道:“我怎麼都不知道我在你眼裏竟然是這樣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