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後,我們默契的再不提起,成日裏隻講些古文傳奇、詩詞歌賦,他還與我講了好些他小時候的事,講了好些皇宮裏的事,以及他對韃子的擔憂。渴了,便飲山泉流水,餓了便食瓜果野味,累了,便躺在草地上看雲溪流轉,倒也自在。我們相互扶持著走了四五日腳上一雙鞋幾乎都磨壞了,終於見著了田園人家!我開心的揪著手裏的帕子,指著天邊一縷直煙,遠遠衝他喊道:“殿下,你看那邊!”
他剛方衝過來,順著我指的方向看去,笑道:“太好了,清兒。”
他這一句無心,卻讓我們忽然彼此尷尬起來,他還是笑了笑道:“我們也算是熬出來了,走吧。”
我們穿過漫漫稻田走近時,那田家主人也發現了我們,他停下手中活計,右手牢牢握著鋤頭。
太子殿下上前抱拳道:“這位兄台,在下蘇簡,同夫人出遊遭匪人劫掠而落難,流落至此。請問兄台,此處離天津可遠?”
那農夫粗布短衫,約莫三十上下,常年麵朝黃土皮膚曬得黝黑,我隻低著頭站在太子殿下身後。他打量我們一番,見不像是壞人,便也友善,答道:“說遠也不遠,若坐車半天功夫便也到了。瞅二位的模樣,不像普通人家?”
我聽了心裏終於安心,頗有苦盡甘來之感。
殿下笑了笑道:“祖輩經商,薄有家底而已。”
那農夫想了想道:“二位若不嫌棄,便在我家歇歇腳吧。正好明早我娘子想去城裏買些家用,我可以捎上二位。”
太子殿下與我相視一眼,對那農夫笑道:“若如此,便麻煩兄台了。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那農夫擺擺手道:“我是個粗人,先生就別兄台兄台的交了,就叫我李衍生就行了,這位夫人怎麼稱呼啊?”
我道:“樊氏。”
“好好,蘇先生且和我來吧。”說著,李生便引著我們向他小院走去。他那小院簡陋,但也幹幹淨淨,中了些瓜果蔬菜,擺著幾盆花花草草,豢養些雞鴨,還有隻看門的黑色狼狗,生意盎盎。
“爹爹!”該是裏頭的人聽見犬吠出來迎,一個粉團子眨眼的功夫從門裏頭跑出來撲到李生懷裏。這小粉團子長得圓圓潤潤白白淨淨,奶聲奶氣地撒著嬌:“爹爹怎麼才回來吃午飯,阿娘和鶯兒都等餓啦!鶯兒要爹爹抱抱!”
李生眼角眉梢都帶著盈盈笑意,寵溺的刮了刮小粉團子的鼻子,一把把她抱到懷裏,道:“好,爹爹抱,鶯兒在家乖不乖,有沒有好好幫娘親幹活啊?”
粉團子大聲喊道:“有!”
“相公?”這時一個婦人摸著門框站在門邊,雙眼無神的盯著前方。那婦人生得一副慈悲貌相,頗有美人骨骼。她問道:“家中可是有客人嗎?”
我心中暗自咂舌,怪不得,這李生雖忠厚老實但相貌實在平平,竟也能娶得如此美貌佳人,原竟是瞎子,真是可惜了。
“杜娘你小心。”說著,李生急忙上前扶住他娘子,對我們道:“這位是我妻子,杜娘。杜娘,這位先生和他夫人落了難,要去天津衛,我想著明兒帶你去城裏買首飾,正好捎上他們倆。”
“在下蘇簡。”
“樊氏。”
杜娘原是實在人家,笑道:“既如此,二位不妨在我家先住下吧。”杜娘說完,又對李生嗔道:“你明日帶著二位貴客和鶯兒進城就好了,我幫不上你,你又要顧著我,又要顧著鶯兒實在辛苦,也不必給我買什麼首飾,我不缺那個,給鶯兒裁兩身衣裳就行。”
李生笑涔涔的對杜娘道:“今年枇杷賣得好,家裏賺得多,用不著擔心錢,你長得好看,戴首飾好看。”
杜娘嗔道:“淨顧著說話,讓二位貴客站在院裏吹風。”
“無妨!”我看著李生和杜娘伉儷情深,心中也生了幾分情愫,想到自己宿命,不禁有些羨慕。
“都怪我了,兩位裏麵歇歇吧。”說著李生把鶯兒放下去,扶著杜娘引我們進去。
我不妨被門檻絆了一下,殿下一把拉住我,也學了那李生,笑意盈盈道:“夫人當心。”
中午李生與杜娘做了好些吃食招待我們,鶯兒不停嘴的給我們講著各種她杜撰的故事笑話,逗得我們四個笑得不停。鶯兒忽的跑下桌衝到殿下麵前,把一張小油臉放在殿下膝上,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殿下,道:“大哥哥長得好看,娶了漂亮的大姐姐!”
李生忙去拉鶯兒:“別把大哥哥的衣裳弄髒了。”
鶯兒晃了晃身體,鑽到殿下懷裏,直嚷嚷:“我要大哥哥抱!”
殿下也是一臉喜愛,攔住李生,把鶯兒一把抱坐在腿上,問道:“鶯兒今年多大?”
她眨巴著水汪汪的眼睛,道:“八歲。”
我問杜娘:“你們夫妻二人也算是勤懇,為何苦守在這荒郊度日?”
杜娘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道:“我們也是不得已躲到這裏,現在的田稅一年比一年重,家中實在承擔不起。”
殿下皺了皺眉,問道:“怎麼稅賦現在這麼嚴重嗎?三十稅一,大明官定的稅率可不高啊。”
李生晃了晃筷子,道:“朝廷年年要打仗,成日裏嚷嚷著要收這個稅、那個稅,也不知中間多少黑手。我們辛苦耕作,這田糧就白白的給了朝廷。現在大家都這樣,躲起來不登戶籍,讓朝廷找不著,就不用交稅,自在山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