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雪花蟹鬥(1 / 2)

天巳三十二年十月初八。

章脩頤寫完最後一筆折子,仍是不曾睡。院裏四個角皆掛上魚油燈,將四周照的朦朦朧朧的。修長的手指翻過一圈名冊,輕輕在兩個名字上圈一下,撫著下頷略作思慮,又提筆在一側的另一個名字淩厲劃下了一道磨痕,利落地寫了兩字批注。

章脩頤對門口侍從淡道:“給王大人。”

侍從恭敬道:“喏。”

夜色如水,他披上玄衣,在庭院裏漫步,計策一條條在心裏展開。他走到枇杷樹下,漫不經心緩緩合上眼瞼,以手輕柔撫摸樹幹。

這棵樹自他來青州便栽種了許多年。自從李氏死後,許多年他都以為自己要同一棵樹終身為伴了。卻不知眨眼間,他便要另娶他人。

到底心境是不同。

京城,國公府。意姐兒團在床上也不曾睡著,架子床托起一層層紗幕,使她看不真切窗外月色。她赤著一雙白生生的腳踏著茜色紗簾一步步走出裏間。

守夜的雲釵忙道:“姐兒可是不適意?要不要使廚房做點吃食來用?”

意姐兒不理她,托腮歎息道:“你說說,我若是嫁在京城該多好?”

雲釵和一旁的侍畫麵麵相覷,也不知該怎麼答她。

意姐兒也不盼著她們能答,自顧自紅了眼圈略略哽咽道:“我一出嫁便要離開這麼遠,也不知何時何日能回到故鄉的。”她的家,她的根,她所在意的每一個人都在這裏。她也知道如今再想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可是仍舊忍不住要多想。

意姐兒抱膝蜷縮在繡榻上,怔怔道:“你們說,若是他待我不好呢?我要怎麼辦?若是他納妾,他有庶子,他有事兒瞞著我,該怎麼辦?”說著說著就輕輕啜泣起來,一聲聲哭得人心軟。

侍畫嚇得趕緊拿帕子給她輕輕擦臉,輕聲哄道:“姐兒都是新嫁娘了,章大人這樣的貴公子是京城多少大家閨秀求不來的?咱們姐兒這樣有福氣,可不興再委屈的。”

意姐兒又餓又困,可就是睡不著,煩躁的不行,現下心裏想起章脩頤從頭到腳都是錯的。

意姐兒這頭一哭,外頭金珠和銀寶也點了燈披著衣裳起來了。金珠歎道:“我瞧著定然是肚子餓了,心情就不好。”

銀寶輕輕點頭道:“正是,姐兒晚膳才用了將米一點點。一餓就容易出狀況。”說著又提了燈籠親去小廚房,叫做些溫熱的吃食來。

留下金珠一個人在秋風中瑟瑟發抖,心裏暗罵銀寶這個機靈鬼。

不過意姐兒哭了兩下便不哭了,現下正使勁擤鼻涕,時不時還要蕭瑟地留下兩行淚。對外祖母的孺慕和不舍,還要清姐兒、哥哥,父親,都是她割舍不下的。

很快,銀寶便端了一小碟子雪花蟹鬥和一碗清粥和幾樣小菜來,皆是現做的,溫溫熱熱的暖胃。

蟹鬥上潔白如雪的蛋泡和裏頭黃油滿滿溢出的大塊蟹黃配在一起能鮮掉舌頭。合著溫熱的小米粥和半個豆腐皮包子一塊吃完,意姐兒倒也不傷心了,就覺得有點困倦。

金珠給她喂了半碗子牛乳,意姐兒已經困得合眼了,不得不再洗漱一通才摸到床上,不到半柱香功夫已經熟睡地香甜酣暢。

第二日便是出嫁吉日。

雖說京城與青州相去甚遠,但出嫁時候仍舊是要戴鳳冠霞帔,麵上要塗上厚厚的脂粉。加之意姐兒乃是縣主,有了品級,身上的穿戴同一般新嫁娘又是不同的。一大早起來,洗漱勻麵好,再吃板塊蒸餅,身上便給掛上好幾層首飾,差點給壓斷脖子。她隻覺著喘不過氣來。

清姐兒一早便在旁邊陪著她,邊哭邊拿帕子擤鼻涕,眼睛腫得像核桃一般,瞧著昨晚也是沒睡實。

開臉的媽媽小心翼翼給她嫩生生的臉上抹上滑石粉,拿綢線仔仔細細滾過臉肉。那媽媽隻覺著手下是一匹尚好的金貴綢緞,又像是最貴重的羊脂白玉,隻怕把縣主的臉弄疼了。

意姐兒還有閑心看著鏡子嘲笑清姐兒:“一晚上不見,清姐姐的眼睛便成了綠豆大小,真真……嘶……”

那媽媽嚇得冷汗都下來了,又叫金珠在一旁皺著眉頭嗬斥一句:“小心著些!公主看中你,才使了你給咱們縣主開臉!怎麼倒毛手毛腳的?”

意姐兒擺擺手,叫金珠住口,示意那媽媽繼續。

開臉的媽媽已是萬分小心了,可意姐兒臉上還是泛起了滿麵霞色,銀寶忙給她拿玉香膏子來敷臉,免得傷了皮子,再塗那起子厚重的脂粉是極不利皮膚的。

清姐兒倒是不哭了,隻坐近了些,拉著小妹妹的手歎氣道:“你一走國公府裏就剩我一個了。我從前還盼著你們皆嫁出去,國公府便隻剩下我一個寶貝閨女了。如今你嫁了,倒不比往日討人嫌了,我卻有些舍不得……”說著眼裏又撲撲簌簌掉下一行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