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2 / 3)

這隻是一瞬間。

隻是一瞬間。

然而這一瞬間他想起了許多,就連他靈智未開時在血池中的景象都一點點地映在了他的腦海中。

他是劍,也曾在人間遊曆,他當過遊子,也見過君王,他暴戾過,也仁慈過,甚至在屠界掙紮廝殺了千年。

他也曾經是個破落行宮裏的王。

“論孤身作戰,你遠不及我。”秦衡蕭低聲道,劍已然到了他麵前,他非但沒躲,反而舉起自己那把乍看起來都要渺小秀氣許多的宵斷,白光繞在他的臂上,他的目光中沒有悲壯,隻有決絕。

“去和閻王說吧!”張默海咆哮著,額上青筋暴起,冥泉劍承載著天地的重量,沉沉壓下,但又快得驚人。

然而話音剛落,他的劍卻停住了。

冥泉劍下,秀氣的宵斷,顫顫巍巍地橫擋住了它,盡管連劍鳴都有些可憐了,卻依舊死死地支撐住了。

“可笑!可笑!”張默海又是一股靈力送入,宵斷猛地鳴叫一聲,秦衡蕭忙在它斷之前鬆手,冥泉劍看準時機,繼續斬下。就在這電光火石間,張默海瞳孔一縮,他眼前……那個英俊無匹的,早該是個死人的男人,竟敞開胸膛迎著冥泉劍送了上來。

就是這一怔神,冥泉劍偏了一寸,刺入了秦衡蕭胸口正中,從他的背上穿出了幾寸,然而就在此刻,張默海的餘光處看見宵斷高高揚起,帶著幾乎不亞於他的劍氣,削向他的脖頸。

“該死!”張默海連忙抽劍躲閃,卻來不及了,秦衡蕭的左手緊緊抓著冥泉劍,連著他的手一起死死抓著,宵斷則果斷地,利落地,斬了下來。

張默海是側著身倒的地,連著他被鬆開的劍一起,從高空重重墜落,緊接著被從天而降的一劍刺穿丹田,奄奄一息。

這一切不過是瞬息之間,結局卻天翻地覆。

玉仙宗的琴聲為秦衡蕭恢複了一點皮肉上的傷口,卻再也無法恢複他體內的重傷,但秦衡蕭除了臉色略微蒼白了一點,卻毫無受過傷的模樣,依舊直直地站著,看向滿臉不甘與不可置信的張默海,無悲無喜地道:“自古君王都太惜命,太過惜命,反倒被拖累。”

張默海提了提嘴角,呆呆地看著被黑霧遮掩的蒼穹,緩慢地閉上了眼。

他已經死了,秦衡蕭便不再看他,轉身朝梅慕九飛去。

就在張默海倒地的這一刻,梅慕九正好一扇割開癡仇的咽喉,將他的頭顱一同扔入了深淵,霍孚遠再一劍挑起他的軀體,丟進了鬼車嘴中,這下,就連屍骨都被吞了個幹淨。

秦衡蕭的到來使得進展更快了一步,楚玉娘踏著劍上的紅綢躍到了鬼車背上,岑裕便也跟著她上去,劍光一掃,背上為非作歹的鬼影就少了大半。

隻見一道紅影在鬼車身邊躥來閃去,每一次閃動,鬼車都要歪歪斜斜地栽一下卻始終不曾傷到它分毫。

“這裏!”魏先邪終於在他們的掩護下布好了陣,一咬舌尖,往陣眼吐去一口血液,楚玉娘立馬一劍戳進鬼車正中的頭頂上,逼著它往下飛去,進入陣中時更是用紅綢纏住它的脖子,死死勒著控製著它的方向。

剛一落地,魏先邪就和霍孚遠一起催動了陣法。

鬼火般的青藍光芒染遍了大地,陣法中驟然生出無數條人頭粗的鐵鏈,像群蛇一般從四麵八方束縛著巨大的黑鳥,它被鐵鏈禁錮得掙動不已,卻無法動彈,口中吐出的火焰都無法燒斷這鏈條,急得它不斷鳴叫。然而來救它的修士也不過飛蛾撲火,來一個便也被關一個。

“趁現在!”魏先邪喊道。這陣法很快就會消失,著實不能遲疑。聽見他的喊聲,眾人都立即將靈力送了進去,魏先邪借著這股強大的靈力,口中念決,眼中精光閃閃,手上動作不停,隻見那鐵鏈越來越緊,越來越多,最後竟成了個鐵箱子,隻消片刻就縮到人手大小,再一息間就消散無影了,到處散著的鬼火隨著鬼車的消散也都消失了。

梅慕九剛想稍稍休息一下,卻看見神秀竟已打到了後卿麵前,佛珠變得極大,似乎也想像鐵鏈一樣把他纏住,但他卻沒看見後卿的掌,正在擊向自己。

“有詐!”梅慕九立即衝過去想救他,卻見神秀輕輕抬手,製止了自己。

砰得一聲,這個單薄瘦弱的清秀和尚,立即便被那重重的一掌直接擊落到了寶殿的屋頂上,嘴角都溢出了一縷鮮血。

莫善顯然也沒想到自己會得手,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恍恍惚惚地走到神秀身邊,輕聲問:“你是還我一掌?”

神秀還是那副莊嚴寶相,滿麵慈悲:“不還你,還天下人。”

“……”莫善麵部漸漸扭曲,突然仰頭笑起來“好……好一個還天下人!我非要……把天下人都殺盡給你看!”

神秀輕輕搖了搖頭,站了起來,極白的僧袍蹭去嘴角的鮮血,顯得極為刺目。

他不讓別人插手,眾人便隻好讓他們繼續。許是受過一掌的緣故,神秀終於開始不遺餘力起來,一招接一招,一招比一招凶狠,有一瞬間都不像一個和尚那般慈眉善目了,眉眼間皆是英氣,就是莫善,都不禁怔楞過好幾次。

“你最厭惡魔,現如今你視若珍寶的宗門,天下都被魔氣侵染了,怎麼樣,惡心嗎?厭惡嗎?”莫善一邊攻擊,一邊癲狂地笑著。

神秀隻是古井無波地打著,仿佛沒有聽見他的話,說到極過分處時也不過眨一下眼睛,始終沒有動搖過分毫。

黑白相接,交纏錯開,就如他們之間那為數不多的緣分。

“你一生不過就是想飛升,殺了我就可以飛升了,我這師弟,可真是仁至義盡,你說你飛升後,會想起我嗎?”

莫善還在不知疲倦地挑逗著,而這次,神秀卻回應了他。

“我不會飛升。”

“……”莫善猛地一愣,他看著麵前如舊的,平靜地令人厭惡的和尚,有點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

神秀卻不再重複了,佛珠就像枷鎖一樣飛去,緊緊鎖住莫善,他們突然離得極盡,近得幾乎能數清對方的睫毛。莫善突然想起,他們上一次這麼接近,還是他剛進宗門時和他同寢的那一晚。

但快很那絲心軟就被魔氣掩蓋了,他的眼中血紅一片,手扯著佛珠,怒吼一聲,就扯斷了線,珠子紛紛落下,神秀垂下眼睫看著那斷線,吐出一口氣,隻見斷線霎時間就化成了一柄極細的軟劍,再次纏住了莫善的脖子。

其實這遠不能傷害他,然而神秀卻不知使了什麼,那軟劍他怎麼也掙脫不開,甚至越掙越緊,劍刃深入他蒼白的肌膚,勒出了數道血痕。

神秀不知從哪又拿出了一串佛珠,他轉著佛珠,低聲誦起了佛經。

莫善本還是嗤之以鼻的,誰知隨著他的念誦,漸漸的天地間都響起了那誦經的聲音,真如眾神都站在雲端看著自己一樣。

他的頭開始痛了,全身都開始難受了,好像有人想把他早已染黑的心給強行洗刷白一樣,難受得他真想一死了之。

“夠了……夠了!”他痛苦地咆哮,臉猛然間扭曲地不成人樣,眼睛都像是火焰做成的了,身體泛起了青黑,竟在極其的痛苦之下,直接化魔了。

神秀這才震動了一瞬,念誦聲越來越大,軟劍越勒越緊,他緊緊盯著莫善,就見他痛苦地看著自己,兩人對視,莫善好像是想趁自己理智尚未消散前,問出最後一個問題,他掙紮著,顫顫巍巍又小心翼翼地問道:“你到底……是否……對我有過一點點……一點點也好的心意?”

神秀張了張嘴,終隻是閉目道:“阿彌陀佛。”

“……哈!哈!哈……”莫善生生被氣笑了,就在話音落下時終於完全化了魔,就連身體都變大了許多,拔高到了兩丈有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