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悠遠的清韻自口腔逸出,
再喝一口淡雅的清湯,
一頓飯竟然吃出了禪意通透之感。
文/周芳
回鍋肉的腔調
一位四川同學在群裏感慨:“到上海出差數日,每天嘴裏甜不拉嘰好難受,好想家裏的回鍋肉。”哈哈,作為一枚吃貨,我懂得那種“才下心頭,又上舌頭”之心,家鄉的美食仿佛是人喉嚨裏的一隻小爪子,一旦遠離,它就會不經意地給你輕輕撓幾下。
作為女人,而且是眼架光學儀器之斯文女人,我的內心永遠充滿著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之俠風豪情。在外吃飯,也做不來以櫻桃小口淺嚐輒止之態。相反,對一道道菜品必是兩眼發光以對,暗中細究做法,有不懂之處,還必請服務員甚至大廚給說道一番——主婦多年,從來都覺得日子充實,與這個興趣之所在不無關係。愛吃之人也必是廚房裏的一把好手,以我親身經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人,一入圍城,便無怨無悔地洗手做羹湯了。
那回鍋肉便是我謙虛勤奮後的無數習作之一。坐鍋,燒水,加薑,將上好的五花肉整條入內,煮到八九成熟時撈出晾涼,然後切成薄片——五花肉看似油膩,其實,正宗做法是無須放底油的,成品入口很有“Q”勁——重新坐鍋,放入薑和蒜,然後將切好的肉片入鍋爆煸至肉片略卷,此時,鍋底已是汪著一層油,肉片原來豐腴白嫩的身姿也變得嬌俏起來,薄薄地染著一層微黃,在鍋中向廚者宣言:“我已準備好,但見你的手藝了。”廚者自是懂得火候,將那郫縣豆瓣醬隨即入鍋,“刺啦”聲起——這永遠是最強音符,讓廚者興奮——那種被滾油激出來的醬香味,瞬間爆棚,速炒幾下再投以蒜苗,至此,回鍋肉的濃烈香味提升到了最高層次,也隻有此時,那肉片的品質才有了終極的改觀,它以最華麗的轉身來回報廚者的匠意。撒些紅椒絲,就可以紅綠妖嬈地出鍋了。搛一筷頭肉片,肉片顫巍巍的,閃著油光,沾滿醬汁;入口輕嚼,寡淡的口中頓時充盈著一種奇特香味,肉汁在唇齒間恣肆,濃香在肺腑間暢遊。再配一碗白米飯,一口飯、一片肉地在口中細細地嚼,慢慢地品,頓時,會覺得所有的光陰都沒有白來過。
現在經常有這麼一句話:完全可以靠顏值吃飯的,卻又拚起才華。這擱在回鍋肉身上同樣可以發揮其意。肉煮熟後,本來切製的肉片完全可以就此做個蒜香白肉,這已讓一些老饕魂牽夢縈,卻偏偏要再一次回鍋烈火焚身,千炒萬煸,讓喜歡它的人獲得更豐富的味覺體驗,這種底氣與拚搏,不是所有的菜品都可以應對的。我以為,所有能稱得上佳肴的,都有一種彼此間的惺惺相惜,無論是物與物,還是人與物。比如說回鍋肉,一次次揮鏟後,鍋中的肉片釋放出一身的油脂,它的奮不顧身也等來了自己的絕妙知己:豆瓣醬和蒜苗。唯有這兩樣不離不棄的輔料才讓它所有的等待不落空,讓它的前生變成一碗千年的佳肴。同樣,在水煮、切片、煸油等一道道程序中,也注入了廚者一絲一毫的細膩,肉片最終的涅槃,也是對廚者傾情的回報。
我做回鍋肉,基本是按照四川同學教的套路來的,在附近的一些飯館也吃過,但都屬改良版,至少豆瓣醬就很少用郫縣的。回鍋肉,隻是一道普通的川菜,從食材到配料,市井各處能尋來,曆史倒是有些遠久,傳說為清朝一翰林獨創。它能延續至今,在全國大行其道,甚至能引起海外遊子的鄉情,不能不說它超強的親和力,也彰顯了它中正仁和之脾性。無論是輝煌酒樓,還是尋常百姓的飯桌,它最終濃烈的爆香味,頗有一種王者風範。回鍋肉的腔調,在於它的“回鍋”,在於它不管不顧再次升華之執念,喜食者對之更是不造作,不拿捏,很是快意江湖。一位閨蜜笑曰:“每每吃起回鍋肉都有一種蕩氣回腸的感覺。”——於我心有戚戚焉!
梁實秋先生曾寫道:“饞,是基於生理的要求,也可以發展成為近於藝術的趣味。”我一主婦,不敢狂語品味,但對平凡的一蔬一飯是從來不吝惜投入熱情和時間的,比如說,做一道回鍋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