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流浪的日子
刀劍仿佛砍在看不見的牆壁上,懸停在他的頭頂之上嗡嗡作響。
玄翎的目光並沒有看向四周襲擊他的人,而是看向他麵對著的林海深處。
“朱厭。”不是疑問也不是驚訝,玄翎說出來的僅僅是確定的一個名字。
風似乎從林子裏刮出來,一瞬間所有人手中的刀劍都在震動著哀鳴著。在龐大搖擺的風力當中連人都站不穩,更別說自由行動了。不是沒有人抱怨,他們隻是在鬥劍鬥寶大會後追蹤著盜取了第一名劍的盜劍人到了這裏,沒想到居然中途又殺出一個人來,更沒想到這後麵的事情越來越玄乎了。
林子中漸漸有腥味飄出來,離林子近的人都不住想要退開些,這不動還好,一動就要了命了。眾人看著他們手上握著的兵器竟然違抗他們本身的意願紮進了自己的身體裏,幾個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兵器發出的寒光迅速接近,奈何用足了力氣也無法控製住,在幾聲哀號之後幾個人倒地沒有了聲息。
玄翎的眉頭皺了起來,場麵已經一片混亂,誰也沒法再顧及誰了。來的人隻恨爹娘少生了幾條腿逃不快。
一道身影從林子裏跳了出來,以異常輕巧的步伐落在玄翎麵前。
那是一個妖物,看外表像是猿猴,可是猿猴沒有它這麼巨大,也沒有那充滿惡意的表情和怨毒的眼神,白色的腦袋上轉動著血紅的眼睛,紅色的四肢末端長著鋒利的鉤爪。
“嘿嘿!嘿嘿!”這妖物竟然能夠口吐人言,“陛下……陛下……”
四周有想攻擊妖物的人,都被這東西用敏捷的動作躲過又被它鋒利的爪子撕碎了。
玄翎沒有動,看著它。那雙漂亮的眼睛裏逐漸變得冷漠。力量的擴張驟然達到了頂端,被人類稱為朱厭的妖物猛然躍起向玄翎跳了過來。沒有人看見玄翎出劍,他們隻看到一輪月光從他的手中劃過,精確地劃過朱厭的頸項,然後那怪物就化作了飛灰。清風一吹就消散了。四周或倒地或受傷的人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們眼前早就沒有了怪物和玄翎的身影……眠城的地方很大,有很多可以藏人的地方。玄翎現在一個人都不想見。他輕輕握了握右手,毫無意外地感覺到了一陣刺痛。攤開掌心,上麵有一道很深的傷口,沒有血流出來,隻有金色的光影在傷口中流動。虛握著手掌,玄翎放鬆了身形靠在大樹的枝杈上。還是受傷了。居然連……嘴角微微牽起一絲笑意,看來天上的也不是沒有懷疑,要不然這等凶獸這般闖入人間又怎麼會不見有上麵的幹涉,不過,好像也隻是試探,那位昊天玉帝還算是個寬厚溫良的君主,要不是為了自己的大局著想,能同他合作也是不錯的……“你沒事吧?”這句問候帶著點生硬和不耐煩。
玄翎知道樹下麵站著的容與,但是他不想開口,甚至不想張開眼睛。
見他在樹上躺著一臉不想搭理自己的樣子,容與本想拂袖而去的,礙於他姐姐的臉色可能會更不好看,他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
“沒事。”玄翎的聲音很輕,但還是回答了。
聽到這聲回答後容與在樹下站了一會兒,突然一個縱身爬了上去……從第一眼看到他開始他就是穿著白衣的,後來也一直穿著白衣。就不明白了,這人就這麼喜歡白色的衣服嗎?白色的衣服很襯玄翎,尤其顯得幹淨舒服。不過容與看不慣,看著他白衣飄飄的樣子就想上去用髒手扯一下。越想就越生氣,容與忍不住伸手去抓“怎麼了?”張開的眼瞳是一種很淺淡的銀色,幹淨得就如同月下的湖麵,眼神卻是渙散的,仿佛是看不見眼前的一切。
“眼睛……”容與說不出話來,伸手在玄翎眼前探了探。
沒有反應。
“本來就不大好,現在隻不過更不好罷了。”
容與想不出來,這人竟然還能笑出來。他隻知道那是玄翎很久以前的舊傷,而造成這個舊傷的罪魁禍首就是這座眠城的城主風重華。自城主閉關之後白衣的玄翎就成了眠城實際上的掌控者。這位看似年紀不大的琴師有太多他們想像不到的地方。就算是這座城池也有太多他們想像不到的地方。
冰湖夫人和她的族人是在幾年之前經過了長途跋涉之後來到這裏的。在他們到達的時候眠城幾乎是一座空城。沒有居民的它好像隻是為了城主和城主的十位侍衛,還有那位神秘的琴師而建造的。容與不知道他姐姐和城主達成了什麼樣的協定,在那之後他們就住進了這座城市,逐漸讓它變成了自己的家園。慢慢地,容與也開始發現這裏的與眾不同。他們是沒有退路的,被敵對的一族趕出自己的領地後若不是有眠城收留他們,他們就得消失在遙遠的北方冰原之中。奇怪的城主和奇怪的琴師,他們不是沒有察覺到這裏的特殊和這裏的原住者的身份,但是他們已經不想再回到流浪的日子了。
“你和城主。”容與靠得很近,端詳著玄翎臉上的每一分神色,“到底是什麼關係?”
短暫的沉默好像是玄翎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標誌,他順著樹枝的斜度靠在樹上,右手垂落在樹外,容與沒有看到透明的冰晶狀血滴從他的指尖滴落。每落下一滴,他的臉色就更蒼白一分。
玄翎的臉色發白的時候肌膚就顯得像是透明的一樣。
容與看著他,神情變換不定。
玄翎抬起沒有受傷的左手在太陽穴邊上揉了揉,“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法理清。長輩?親人?朋友?為什麼在最初的信任之後會有那些傷害發生呢?玄翎隻是覺得累,很累。
“姐姐喜歡他。”容與的聲音很沉悶。
玄翎的左手停住了。喜歡他?
“重華?”
容與看著他,明知道他現在的眼睛看不見他也不想回答。
玄翎歎息,“也許。”
容與的手小心翼翼地拽住了玄翎的衣角,“為什麼是也許。”在他的眼中姐姐是喜歡城主的。
玄翎歎氣,“有些事,還是不要明白的比較好。”他就不想明白,可對方就是不想他不明白。
“那是我姐姐。”那是他姐姐,能爭取的他一定要為她爭取。
玄翎突然坐了起來,容與向後一退也僅僅保持著沒有碰到的地步。額頭幾乎抵著額頭,他就在這麼近的距離看著玄翎的笑容。
“你不明白的。”真的不明白的。
“我不明白你就明白嗎?”容與的聲音突然尖利起來。他隻是不喜歡有別人能在和風重華的關係上超越他姐姐,不管那是不是朋友關係,夫妻男女之間的情才應該是最密切的。
“我不明白。”玄翎蒼白著臉色這麼說,“你比我明白。”
容與隻要明白怎麼讓他姐姐更幸福美滿就可以了,不像他要想的事太多太多。縱然能縱橫千裏冷看千年又如何,還不是擺脫不了自己的困境。一時之間沒有明白他的意思,容與僵在那裏。玄翎卻沒有再說下去,從樹上下來的時候他的手輕輕一揮,斷了的衣角就留在了容與手裏。
“要想殺我,這毒還不夠。”即使讓他吃下去也死不了,更何況是下在衣角上。
“你”樹上的人是不是會惱羞成怒玄翎已經不去想了,他受了傷,隻想找個地方休息休息。
冰湖夫人帶笑的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容與正懊惱地把被他下了毒的衣角撕碎,“別像個小孩子一樣啊,還不是讓玄翎看笑話。”
不想對姐姐翻白眼的容與最後還是乖乖下了樹站到了冰湖夫人麵前。父母雙亡的他也隻有這麼個姐姐可以依靠了。
玄翎的衣角缺了一塊,垂著袖子的時候手腕就露了出來,仔細看就能發現手腕上有一個狹長的傷口一直向上延伸到袖子裏,傷口很深,冰晶色的血流沿著傷口蜿蜒而下,從手指間滑過一道晶亮的細線然後隱沒在綠草間。凡人無法看見的地方,那些血滴在落地的瞬間變幻出皎白的睡蓮,轉瞬開放轉瞬幻滅。終究是……其實其實,他不知道……前任天帝,他的父王告訴他,他所處的一族即可千變萬化,又怎會不能成為一個徹底的人類。而人類,是有情有愛有恨的。若說他對他一點情義也沒有怎麼可能。
玄翎在湖邊停了下來,看著水中漸漸在視野裏變得清明的倒影發呆。白衣白衣,其實他隻是大部分時間穿著白衣,白為西方之色,而將他和白色最初聯係在一起的是他父王前代天帝的封贈西海素清潤王敖欽,應天龍神,天帝玄翎。
容與搶回來的劍就放在大堂上,他好像隻負責搶,搶了之後有什麼用處就不在他關心的範圍裏麵了。
“本來想送給城主大人的,現在看來短時間內都送不出去了。”說到城主大人的時候他還刻意強調了一下,整句話裏充滿了諷刺的味道。
城裏的人大概都知道了,他們的城主說是閉關,其實是在避開玄翎。
容與說的時候看著玄翎,對方讓他失望地垂著頭沒什麼反應。他不由惱火地抓著劍扔過去,“交給你了。”
“啊?”一把抓住拋過來的劍,玄翎充分地表現出他剛剛是在走神。
“哼!”容與不屑地冷哼一聲,抬腳就走了。
握著劍的玄翎看著他的背景,完全是一副不明白的樣子……這是一把好劍,簡單的造型和精心打造的細節彰顯著某種身份,玄翎把包裹著的絹布打開後隻看到全黑色沒有任何裝飾的劍鞘和篆刻著細巧花紋的劍柄。在劍鞘的一個角落裏用古篆體寫著“韶華”兩字。他伸手拔劍,卻發現它拔不出來。感覺到淡淡的靈息環繞在劍的周圍,隱隱對他有些抗拒。靈器認主,這個主顯然不是他。從感覺來判斷,和重華倒是很適合。
玄翎的心思流轉間已經走到了眠城城主閉關的地方。
閉關啊……玄翎麵對著這一麵懸崖不知是不是該進去。自從那次打鬥後他就沒有再主動去見過重華。這個名字,還是那個時候他起的。那人有一雙深黑色的眼瞳,凝望進去就如同被吸進了深淵當中。眼若重瞳,不是雙,而是深。濃烈的深黑色瞳仁,還有那如同深淵的瞳孔。玄翎當然知道那裏麵代表著什麼,那是這個世界的凝固和概括……靈息會聚集,會變化。就好像那些天地之間的靈物在這世間久了之後就會因為吸收天地的靈氣造就自己的神魂。玄翎感覺得出來,劍上的靈息已經快要達到變化的頂峰了,隻要再加些助力眠城的後麵有一片山地。最早的時候這裏曾經是重華和玄翎住的地方,玄翎那個時候並不知道他打的是什麼主意,還以為是這位對他不錯的長輩在給他想辦法。要不是後來突然被這位長輩的封印和火焰所纏繞,他大概還一直以為他們會成為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