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流浪的日子(3 / 3)

從前那人沒有拒絕他的時候他在瘋狂中傷害著別人,現在他清醒了,又是如此的患得患失。簡直就不像是原來的他了。就好像那人說過的一樣,他更喜歡那個變成了普通人類的他,至少對他不再有過往的爭執和敵對。所以他變成了這樣嗎?經曆過千百年時光的磨礪,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樣子?歲月也好時光也好,不都對他來說毫無意義嗎?他在時光中穿梭的時候,那些屬於別人的傷心和高興,都與他無關不是。

那以前的徹底的旁觀者的角度讓他變得冷漠了,然後這冷漠就在這千百年的歲月中慢慢消融了他的心思,讓他的瘋狂和崩潰在歲月中趨於平靜。

看下去,是平靜到沒有有絲毫波瀾的水麵,他微微轉開了視線。那位集天地造化於一體的神靈現在應該是在他自己的領地上吧……從海麵上看到的月光純白而皎潔。還沒有絲毫的阻礙。夜晚的海麵繚繞著一層薄薄的霧氣,就像是夢幻一般的情景展現在能夠看到的人麵前,散發著光之霧的潔淨睡蓮從海麵下長出來,綻放出美麗的虛幻之花。西海的海麵上無人看到的空曠地方就纏繞著這些秀美的幻之藤蔓和花朵。挺在海麵上的神靈身著白色的衣衫,古典的長袍一角垂落在海麵上,激起一點點的漣漪。

這才是西海的本來麵目,沉寂了許久,為了封印犧牲了許久的西海的真實麵目。就像是懸浮在其上的神靈一樣,現在終於得到了安撫。

很久以來玄翎就希望回到這個地方,這是他的領地,就如同自己的家一般。

就算是回到了這個世間,他依舊是選擇了盡量少的傷害,對這個世界的傷害,龐大的力量仍舊在地府中沉睡,他是作為涇河的水神而複蘇,而不是統禦天地的神靈。在他的潛意識裏,父王既然重生了,他所承擔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在他的心目中天帝仍舊是他父王,自己不過是在一段時間裏代替了他父王的工作。

擺脫了某種繁忙的事務,玄翎難得有這麼清閑的時候,不帶任何同情地想著他父王這個時候應該被成堆的奏折給埋起來了。玄翎還是很想一個人待一會兒的。

畢竟他一個人待著的時間其實很少,更何況是像這樣在靈息中自由地暢遊。

他已經很久沒有化出原身了,不是不可以,而是不能。失去了太多力量的他無力化出原身,人類的形體在潛移默化中成為了禁錮他的工具。

好在,已經可以解脫一下了月華遍灑在寧靜的西海之上,由光影凝聚出來的銀白色龍神在水麵之上遊弋。那寂寞的姿態居然沒有在無波的水麵上泛起任何漣漪。

原來是可以這麼安逸的。

靈息的韻律在西海之上傳遞,天地間都承載這種力量。

驟然間一道輕靈的光劃過了深藍色的天幕。那是一隻青色的鳥兒,看似軟弱的翅膀在空中懸停,碧生生的小眼睛好似在傳遞著什麼。是月華在水麵上散開了嗎?柔和的白色光華在龍身周圍變得強烈,直到遮蓋住了龍神的身影。待那白色的華光散開,玄翎的身影重新出現在了西海上的時候,他的麵容變得肅整而謙和。

他自然熟識那是來自於昆侖的使者,西王母座下的三青鳥,“是王母有請嗎?”他深藍色的眼睛看著青色的小鳥,似乎能從中看到那位女性王者善意的笑意。

三青鳥的頭微微點了點。

玄翎笑了笑。自己也很想見見那位王者,同自己熟悉的那位神靈不一樣,這位女性的王者從來都能看到許多他看不明白的東西,尤其是關於他自己的……“那麼玄翎就要去打攪了。”月夜下的神靈,竟笑出了無比悠然的味道。

那從來都是神仙的一個夢。

一個追尋的鏡中水月。仿佛是最飄渺的地界,又仿佛是最虛幻的仙境。沒有誰能真正形容出昆侖的美麗,就如同沒有誰能真正看出它的全貌。雲霧總是終年環繞著上昆侖,讓來訪的客人們驚豔於它的多變和無常。這裏是上昆侖,是西王母的地界。帶著幾分尊嚴和威嚴,又在細微處展露著它的善意。

這就是上昆侖。西王母的上昆侖。

下昆侖已是人間的凡土,上昆侖卻還保留著神話時候所有的內容。

在玄翎踏進這裏的時候就能感受到那種留存著永不磨滅的氣息。一隻青耕鳥兒嘰嘰喳喳地飛了過來停在他的肩頭。被三青鳥不滿似地一瞪縮了縮脖子。

玄翎忍不住笑,用手摸了摸青耕鳥的頭。青耕鳥立刻又飛了起來,繞著玄翎轉啊轉,直到三青鳥受不了飛起來去啄它才依依不舍地飛走了。

這時候正值上昆侖的清晨,所有的生靈還徘徊在自己的夢境當中。玄翎的舉動很輕,幾乎都沒有驚動它們,除了那隻起來得太早的青耕鳥兒還沒有誰察覺到當代天帝的到來。

就算是知道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依著這位隨和的天帝和西王母的關係,這樣的到訪是很平常的。

涼亭上已經擺好了茶碗,茶水取自上昆侖特有的冰冷泉水,凡人飲用一杯就能長生不了,不過對神仙除了味道比較不錯外就沒有多大的作用了。

“王母陛下。”

端坐在涼亭中的不正是那位大方端莊的上昆侖之主嗎。

“應帝陛下好久不見。”西王母楊回優雅地施禮。

“王母陛下聖安。”對於這位遠古的神靈,玄翎向來保持著晚輩的禮節。

“快坐吧。”西王母輕掩住嘴角,“看你這樣子就知道肯定是在西海裏遊泳吧。”看那環繞在玄翎身邊豐沛的水汽和輕靈的靈息就知道了,更別提玄翎那被海水的氣息沾濕了一點的衣角了。當代天帝這天穿著白色的紗織長袍,在邊角的地方用上好的錦線繡上了睡蓮的圖樣。在上昆侖的風當中似乎飄逸得有些過了頭。

“唉。”坐下來的天帝長歎了一聲,按住了自己飛揚的衣角。他是按住了衣角,沒有來得及紮起來的頭發又飛了起來,惹得他皺起了眉頭。身邊的昆侖女神卻在笑。她從來會對這位年輕的天帝的各類麻煩舉動微笑。

“他呢?”所以女神在問。

好不容易把自己的頭發理好了,玄翎的臉色因為女神的提問變得茫然,“什麼?”

就算是最溫柔的長輩這個時候也要為玄翎的遲鈍歎氣了,“重華呢?”

原來是說他,“我不知道。”

西王母掩嘴角,喝茶。

“你不去找他?”

玄翎再度露出了迷茫的表情,“為什麼要去找他?”重華是主宰太陽的神靈,是這個世界的支撐者。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神位上,玄翎隻是覺得那好像是一個結束。至於結束了什麼,他也說不清楚。

“你們可以說是要做維持世界平穩的天平的。你不想去見他?”

玄翎端著茶杯的手停頓在半空中,良久才繼續喝茶的動作,“不想。”

西王母忍不住哀歎了一聲。

“隨緣吧。”上昆侖的主人隻能這麼說。

玄翎曾經一度以為自己不會知道,事實上他也不想去知道。

“太亂了。”他苦笑著試圖給上昆侖的主人解釋一下,“所有的記憶都太亂了。”

西王母對他露出了關愛的笑容,“有很多事情不需要回憶過去,想想以後怎麼辦就好了。”

玄翎沉默了,他是連以後怎麼辦也想不出來,“隨意就可。”把空了的杯子放回桌麵上,現任的天帝隻能得出這個結論。

上昆侖的女神笑了起來。

薄色的霧在山間縈繞,西王母還記得龍族的力量會在不知不覺中影響周圍的環境。有這位天帝在,風水想不好都不行。山亭位於上昆侖一處突出的山角,從這邊四顧而忘能見到距離不遠的下方翻卷著的雲海。日光從雲海中不時鑽出來,將山崖籠罩在一片金色當中。

昆侖山的女神看到玄翎皺了皺眉。原本幹淨靈動的眼瞳似乎失去了些許焦距。她不由長歎。隔了這麼許久,玄翎的眼睛終究是沒有辦法醫治了。如果那個時候她早些得知消息,如果那個時候前任天帝沒有陷入沉眠,如果……如果如果,隻是如果。

仿佛是感覺到了昆侖女神心中的歎息,玄翎的嘴角劃過微笑的痕跡,“無礙的,王母陛下無需在意。”

是啊,連他這個當事人都不怎麼在意,她又何須為此傷神。當年的玄翎究竟是在什麼樣的心境中選擇不對自己的眼睛做任何醫治的呢?

上昆侖的主人歎息,唯有歎息。玄翎是不需要她的憐憫的。這位看似柔弱的應天帝陛下從來不需要。

“叨擾許久,玄翎該告辭了。”

西王母起身相送,“應帝陛下言重,還望以後長來做客。”

起身邁出幾步後,猶豫了再三的玄翎最終回過了頭。

“若是……若是重華陛下想要來找我,還望王母陛下告知玄翎就在最初相見處。”末了又加上一句,“王母陛下若是覺得無此必要,就算了吧……”

言罷也不等西王母回答,就此踏雲而走,身影在雲海間隱現了幾次沒入下界。

昆侖山的女神獨坐山亭觀雲海日出,挑眉大笑。

九重天上,以欽天為中央,天帝的鈞天殿就位於這裏。

天帝鈞天會眾靈。

雲遮霧繞千萬年。

曾經有飄渺的弦樂在這裏纏繞,曾經有絕美的舞蹈在這裏點燃滄溟的火焰。

重華記得,一直都記得。天帝的壽誕上,向來是玄翎奏樂鳳鳥起舞為天帝祝壽的規矩在那一年因為玄冥的突發奇想被打破了。重華覺得累,現在是不是又回到了起點呢?或者……經曆了很多,是不是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呢?所有看在眼裏的都不說,是不是他就能裝作沒有誰知道呢?花妖的酒很香,一口嚐來卻是苦澀非常。

“這酒叫‘妄’。”花妖在看了他半天沒有辦法打發他之後把這壇子酒給了他。

到底是不是妄,他也不知道。酒苦,心中也苦。

“陛下。”他的使者來到他麵前。

“是不是都散了?”他問。

鈞天殿慶祝前任天帝複蘇的宴會該是散了吧。他在向那位鬱悶的天帝幸災樂禍地表示祝賀之後就端著自己的酒壇子躲了起來。玄翎的離開讓所有的事務都轉移到了前任天帝身上,這位從來都是不務正業的天帝陛下有得哭了。他對此不表示任何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