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鼓又催了一遍,我心一緊,聽見有人掀了營帳急步跑來,“撲通”一聲跪到我的跟前,來人語調急促,叫我“陶將軍”。
我站在原地,將手中的昆吾劍握了又握,緊抿著嘴,並不答話。
來人更急,催促著喊道“末將懇請將軍出征”
出征——這兩個字我說了無數次,回回鏗鏘堅定,唯有這一次,我猶豫了,甚至害怕了。
我是薑國民間盛傳的那百年難遇,不世出的盲眼女將軍。
戰功卓著,心腸歹毒。
造業太多,雙目俱盲。
我姓陶,叫陶夭,那些被我打敗俘虜的人惡狠狠的啐我“妖女!”
但凡被我聽到的,我隻會笑笑,揮手輕巧的道一聲“埋了吧”。
之後,便能聽到那意料之中的各種肮髒的咒罵和惡毒的詛咒。
人之將死,我並不與他計較。
我被人詛咒過斷子絕孫,嗬,早已如此,不勞他費心祝福。
我還被人痛罵活該瞎了一雙眼,嗬,這雙眼我盲的心甘情願,並不活該。
多年征伐,仇家自然結了無數。許多人來尋我報仇,刺殺暗殺經過了無數次,我從不畏懼。
唯有一次,我驚懼痛悔,痛徹心扉。
那次我還是沒死,而刺客刺殺失敗後則在我麵前自殺而亡,我看不見,隻聽人形容,刺客死狀淒慘。
自行揮刀剖腹抽腸,容貌盡毀。
我為一個要殺我的人哭得泣不成聲,隻因他快要咽氣前對我說了句“端端,你為何要這樣難為自己。”
難為自己。
我辨出他的聲音,驚痛萬狀的撲過去,哭喊著叫他醒來,可觸手冰涼,已是回天無力。
“去吧,遲早有這一天”一個清冷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我回神,腳步灌鉛,一步一悔,卻又不能後退。
遲早有這一天。
我知道,可我沒有準備好。
我走到帳外,翻身上了馬,耳邊風生呼呼而過,夾雜著血腥味兒衝向我的麵門。
雖然早已經習慣這詭異可怖的味道,可是我還是皺了眉,正在這時,我突然從渾濁的空氣中捕捉到一縷幽香。
是梨花。
我身子一抖,心怦怦跳了起來,顫著聲問“這裏可有梨花?”
回我的是兵士充滿疑惑的一聲聲“啊?”。
我反應過來,斂了心神,笑自己癡傻。
這荒漠草原,哪裏來的梨花啊。
到底是驅馬到了陣前,盡管萬般不願,可我作為一軍之帥,不能動搖了軍心。
我穿的應該是紅色的鎧甲,我喜歡紅色,便是沾了血汙,也隻能更殷紅。
頭發被束在腦後,自從十年前斷發後,我著意留了十年,現在已長及腳腕。
旌旗在我頭頂獵獵鳴響,我抬了手,戰鼓立時響徹天地如雷鳴轟隆。
如今九州之上,征伐十年,隻剩薑國和郯國兩個國家。互相都想滅了對方,一統大陸,坐擁天下。
今日兩軍對壘,勢均力敵,或成或敗,皆在此一舉了。
我嘴角一提,穩了穩心神,內心重整的旗鼓卻在敵方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麵前,潰敗零落。
那個人叫我“端端”。
我張大了嘴,隻是張著,呆愣愣的,茫茫然的張著。
沒有了眼珠的眼眶裏,登時淚如泉湧。
前塵往事,隨著他的一聲輕喚席卷而來。
我想起,十年前,那時我不叫陶夭,我叫柳端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