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春秋果品飲料公司很快開張了,“春秋”二字自然取意於孫立春和趙秋芬夫妻倆的名字。孫紅霞生產、銷售、技術一手抓,每天連吃飯睡覺的時間也不夠,倒也淡了鬱鬱寡歡。趙秋芬又心疼又寬慰,隻能做些好菜好湯給女兒調養調養。
這天,孫紅霞在辦公室忙著,有人敲門。孫紅霞說“進來”,來人推門而入。孫紅霞頭也不抬地說:“小陳,那份可行性報告修改了嗎?”來人叩叩辦公桌。孫紅霞埋頭算數據,略顯不耐煩地說:“修改好了你馬上送縣工商局,用不著給我看了。”“不過,我覺得還是讓你看一下的好。”
孫紅霞一抬頭,麵前是趙東海,背著大行囊,麵帶微笑,年輕俊朗。孫紅霞眼睛發亮,馬上站起身說:“是你!”“我回來了,辭職不幹了。”
“你——”孫紅霞又驚又喜,忽想起自己還在跟他鬥氣,重又坐下,冷冷地說,“你辭職不辭職關我什麼事?沒必要跟我說。”“還在生我的氣啊?”趙東海拉了把椅子在她對麵坐下,下巴擱在辦公桌上,眼直直地盯著她,“紅霞,你知道嗎?你是個糊塗蛋!”
“什麼,你罵我?”孫紅霞抓起桌上的書,想想不對,抓起筆,也覺得不對,最後抓起一團紙朝他扔去,“你憑什麼罵我糊塗蛋?”“難道你不是嗎?你明知道那個老板千金一直死纏著我,我從沒對她動過心,可你一口咬定我跟她好。我沒跟她翻臉是因為想在廠裏多學點本事,以後有能力自己創業。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解釋跑走呢?”
孫紅霞一聲不吭,強硬許久的心卻一點一點軟下來。“你知道你走後我多麼焦急嗎?可又不能馬上回來,廠裏有很多事務,人總得有點責任心吧,哪能一甩手就走?再說,我也得跟那位千金小姐解釋清楚。”
“何必解釋?不用吃苦受累,一眨眼就有上千萬資產等著你,一輩子不用奮鬥啦。”孫紅霞冷言冷語。“是嗎?”趙東海背起行囊,轉身走向門口,“那好,我還是回深圳吧,別說一輩子不用奮鬥,十輩子都可以不奮鬥了。唉,看來這家春秋果品飲料公司招聘副總經理是徒有虛名,我這堂堂深圳大果品飲料公司的副總千裏迢迢前來應聘,竟被拒之門外。唉,明珠投暗,遇人不淑啊。”
孫紅霞從辦公桌後跑出來,一把拉住趙東海的行囊帶子。趙東海轉過身,行囊滑落在地。他握住孫紅霞的胳膊,看著她,搖搖頭:“你看你看,才半年不見,胳膊都瘦成細竹竿了。”孫紅霞撲進趙東海懷裏,抽抽搭搭哭。趙東海轉過臉,抹去眼角的淚。
趙秋芬端著一盆水果推開門,看到這情景大吃一驚,隨即退了出來。“不是冤家不聚頭,兩個小冤家啊,讓我拿你們怎麼辦?”她苦惱地搖頭。
趙東海被聘為春秋果品飲料公司副總經理,孫立春堅決反對。他對女兒說:“要聘請副總,我同意,你一個人也是忙不過來。可你為什麼要招那趙家小子呢?他傷害得你還不夠嗎?”
孫紅霞說:“爸,這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事,何況我們已把誤會解釋清楚了。公司現在是要招一位懂行的副總,東海遠比我懂,不管是技術還是銷售,他都有很好的關係網絡,我們為什麼要把他拒之門外?爸,你說過已放權給我,能不能讓我放開手腳做事呢?你管好你的梨園就好了。”孫立春被女兒的話嗆倒,直著喉嚨說:“好,我管我的梨園,你管你的公司。不過你記住,你得防著點兒那小子,別被人賣了還幫著他數錢。”
“爸,東海不是這樣的人。”“哼,人心難測,鴨肫難剝。”
兒子回來了,趙穀雨非常高興,可趙東海沒進家門就跨進孫家,成了春秋果品飲料公司副總經理。趙穀雨本想大發雷霆,一抬頭,兒子比自己高出一個頭,不免氣短,說:“東海,爸的建築公司正缺人手,你是我兒子,這一份產業最後還不是你的?你趕快回自己公司。”“爸,我知道你缺幫手。可是,我學的是食品管理,做的是飲料行業,對建築一點也不懂,也不感興趣。”年歲漸長,趙東海對父親說話不像前幾年那樣嗆撞,畢竟血管裏流著趙家的血液,這是無法改變的。
“不懂可以學,爸當初也是慢慢學起來的,從一個臭泥水匠成為包工頭,成為建築隊隊長,最後成為建築公司老板。”趙穀雨說著說著,也被自己幾十年來的跌跌撞撞弄得欷歔不已,“你爺爺當初呼風喚雨,威風八麵,可老了老了坐了大牢,什麼也沒給我留下。你爸我還不是削尖腦袋鑽出來的?東海,這建築行業現在正是火候,我估計著還可以火上個十年。咱爹倆我跑業務你抓管理,狠狠賺他個幾百萬上千萬,到時候,趙家子子孫孫都不愁吃穿了,哈哈哈。”趙穀雨說得天花亂墜,忽發現兒子若有所思,“哎,我說你在聽嗎?”“喔,爸,你跟縣食品監督局熟不熟?”趙東海問。
“當然熟啦,局大樓就是我造的啊。”趙穀雨洋洋得意,“我跟他們局長是老朋友,老交情,老——你問這個幹什麼?”“飲料公司有份文件現在還沒批下來,我們手續齊全、程序完整,可到現在還批不下來,你能不能——”
“不行!”趙穀雨大聲說,“幫任何人都可以,就那孫家我連腳指頭都懶得動一動。東海,你不想來爸的公司做事,爸不強迫你。可你幫著孫家做事,吃裏扒外,胳膊肘朝外拐,我這心——”他抓著胸口抖著衣裳,表情憤恨痛苦,“簡直被你一把一把撕碎了啊!”趙東海皺著眉頭說:“孫家跟我家到底有什麼解不開的怨仇?你告訴我。”
趙穀雨臉色鐵青,呼哧呼哧喘氣,忽然問:“對了,我聽說你跟孫家女兒打得火熱,你不會是在跟她搞對象吧?”趙東海默默地點點頭。
趙穀雨跌坐在椅子上,半天喘不過氣來。然後抓著椅子扶手艱難地撐起身,死盯著兒子說:“天底下三隻腳的蛤蟆難找,兩隻腳的女人還怕找不到?你怎麼能去喜歡她呢?”“你怎麼可以這樣說話?我喜歡紅霞,我喜歡定了!”
趙穀雨蠻橫地說:“我不許你喜歡她,我是你爹,你是我兒子,你得聽我的。啥時你做了我爹,我做了你兒子,你要喜歡哪個女人我才不管呢。”趙東海哭笑不得:“爸,不管我們兩家有大仇也好,有小恨也罷,我和紅霞的事我們自己做主,你不用替我們操心。”說著抄起衣裳就往外走。
“你去哪?我買來了酒菜,你不吃了?”“我去廠裏吃,跟紅霞約好了。”趙東海早就跑得沒了人影。
“白生白養你了,你個白眼狼。”趙穀雨恨恨地衝兒子背影罵道。“哪個白眼狼啊?”劉長芬從裏屋摸索出來。她雖然神智清了些,可也老了很多,眼花了,頭發白了。“東海又跑了,我罵他呢。不管他,我們吃飯。”
“桌上有兩條魚,煎得香香的,還沒動過筷子呢。”劉長芬朝屋裏喊,“開元,開元,我要吃飯了。”“來了,來了。”趙開元捧著飯碗從裏麵搖搖擺擺出來。劉長芬除了吃喝拉撒,一切家務活全扔給趙開元,累得他苦不堪言,愈加蒼老。
“不錯不錯。”趙穀雨吃了幾口魚肉,忽覺不對勁,自己沒買過魚,爹娘從來煎不出這麼好吃的魚,“這魚從哪來的?”他問。“秋芬拿來的啊,秋芬啊。”趙開元費勁地嚼著菜,含糊不清地說。趙穀雨還是聽清了他說的名字。
趙穀雨大大駭了一跳,比剛才聽到趙東海承認跟孫紅霞找對象還要驚駭。忽覺喉頭哽了魚刺,他連連咳嗽,伸指頭往喉底掏。趙開元老兩口一個拍他後背,一個撫他胸口,趙開元說喝醋吧,劉長芬堅持讓兒子咽下一塊飯團。趙穀雨忽然用力拍了下桌子,大聲說:“這孫家到底安的什麼心思?這魚裏有沒有放毒,有沒有下藥?是不是要害死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