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場景發生的有些太過詭異,於是隻能在嚴嚴實實的帳幔中進行。又躺了一會兒,他起身攏了攏衣襟,朝著屋外喊:“沉香,叫上水桐,一會兒去太太那!”
溫樂這段時間身體不好,長輩們都派來人安撫,令他好生休息,不要到處走動。然而他對這身子的母親還是頗為熟悉的。
溫家三房上下,在溫府內顯而易見的不討好。他剛醒來時,身邊也不見有多少照顧侍疾的幫手,反倒是地位矜貴的三太太韋氏,從早到晚沒日沒夜的守在榻前替他絞帕喂藥。雖然力道時輕時重,好壞也把握不好,但比之沉香水桐這些低頭唯諾的人,她卻懷著重若千斤的真感情。
溫樂上輩子與父母關係並不親密,韋氏所懷的情感,對他而言也頗為陌生。其實對他來說,韋氏不論多麼無微不至,所麵對的對象都不是現如今這個活生生的溫樂了。然而人心都是肉長的,韋氏的擔憂和掛念卻又實實在在是他在享受的。作為占據了她兒子身體的人,溫樂愧疚又暖心,久而久之的,幾個月下來,他也終於敞開心扉,將她當做自己得來不易的好母親。
前段時間大都氣侯惡劣,十二個時辰內,竟至少有十個時辰大雪不停。韋氏為了照顧他,每天天不亮就匆匆趕到他的院子,這幾天溫樂的精神逐漸好轉,韋氏卻似乎染上了風寒,留在自己的院子裏養病。
寡婦門前是非多,三老爺雖說才剛去,但溫樂已然明顯能感覺到韋氏在溫家開始小心做人了。這樣看來,和他一塊兒離開大都去往賦春,也不算是一件徹頭徹尾的壞事。
韋氏的院子,比起他的,似乎還要更顯荒蕪。整個院子裏見不到絲毫綠色的蹤跡,枯木禿枝四仰八叉的肆意生長,假山水塘更是死氣沉沉。從院門口進來,留守的老嬤嬤問安也都有氣無力的。
走不出多遠,耳畔便隱隱聽到小孩兒輕柔含糊說話的聲音,他腳步一頓,隨即走的更快了。
韋氏身邊的大丫頭驚蟄看到他頗為驚喜,也沒有通傳,直接便打了簾子迎他進來。外麵的天色雖不亮,但屋裏卻還要更昏暗些,四周點了不少的燭火,也沒叫習慣電燈的溫樂覺得多麼輝煌了。
韋氏並沒有擦粉,她臉色暗黃,看得出憔悴,正穿著一身厚實的墨綠色大襖裙。她倚在一旁的臥榻上,正笑吟吟的盯著坐在她榻椅前的一個小孩兒看。
“母親。”溫樂輕聲喚了一句,從黑暗中踏入內室。
韋氏見到他,簡直又驚又喜,立刻就意圖從床上掙紮起來,嘴裏不住的說:“哎唷,樂兒,大冷天的,你來這兒做什麼!”
溫樂忙去扶她:“母親,您快躺下!”
韋氏歎了口氣,拍拍他的手,眼中似有淚光:“身子好些了?路上帶沒帶手爐?”
溫樂不動聲色的微笑,讓她摸摸自己熱乎乎的手心,隨後在榻邊坐下,麵帶憂慮:“先別說我,母親今日可有按時吃藥?我從院外進來,除了一個嬤嬤,竟隻有驚蟄隨侍,其餘人母親見到了麼?”
韋氏一愣,知道兒子是擔心自己叫人怠慢,心中有些說不出的熨帖。
他這兒子,什麼都好,連模樣,圓潤成了這樣也還能看出俊秀來,她唯獨不滿的,也隻有他的脾性了。
三房在溫府地位頗為尷尬,連帶著溫樂自小也都和母親一起謹慎做人。也許就是因為這個關係,這孩子自小到大都異常膽小懦弱,輕易不敢與人紅臉,被幾個堂兄欺淩時,也隻敢一個人躲在假山內偷偷的哭。韋氏雖然心痛,卻也無能為力,她本分慣了,又哪裏能為了溫樂去和幾個尖酸的妯娌爭執?
然而這回大病初愈,這孩子身上的架勢,看去卻有些不同以往了。
韋氏點點頭,含著笑朝椅子上坐的端端正正的孩子招手:“庸兒,快來給你爹爹說話!”
坐在椅子上那小孩,看去不過三四歲,玉雪白嫩,又胖乎乎的,倒很有幾分可愛。
這是溫樂的便宜兒子,他母親便是早年韋氏給溫樂撥的一個大丫鬟青簌,原本大概是拿來教他人事的,沒料到一招中第,後來就生了出來。他母親卻在生他的時候難產死了,自那之後,這孩子一直就養在韋氏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