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可沒有趙姨娘那麼好糊弄,她目光灼灼地盯著賈環,說:“這不對頭吧。你們小孩子家最喜歡聽熱鬧,你就算是事前沒聽到什麼,事後豈有不打聽的?就是你不主動打聽,也會有人當作一件希奇事情來說的,你身在學堂,又豈能一點風聲都不聞?且哄誰呢!”
賈環被她說中實情,正在肚子裏編造說辭,想著怎麼圓回來才好,卻又聽見賈母說:“而且,寶玉是你的親哥哥,你見著他被別人欺負,卻一點忙也不幫,事後還幫著別人遮掩,這可是‘胳膊肘往外拐’?可是兄弟之間應有的情義?你成日裏學的那些個‘兄友弟恭’莫非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這話也太惡毒了!賈環不禁氣結:媽的這時候你跟我講什麼“兄友弟恭”,怎麼賈寶玉吃香喝辣,金奴銀婢地圍繞著的時候就一點也沒想著我這個兄弟?敢情和賈寶玉當兄弟就是有福不能同享,有難必須同當啊?那憑什麼啊?
在賈府賈老太的權威是高高在上的,可是,她也必須要尊崇社會規則不是?賈環有的是辦法堵住她的嘴。
賈環馬上端出一臉凜然的架勢來,說:“老太太的意思是要環兒也上去幫著二哥哥打架嗎?可是,別說環兒人小力氣有限,上前幫忙卻也出不了幾分力。就是出得了力,環兒也不會幫的。老爺一直教導我要做一個君子。何謂君子?‘君子不妄動,動必有道’,君子必須謹言慎行,凡事講求合乎禮儀,不能由著性子肆意妄為。別的我不知道,但是這個打群架無論如何都不是老爺所期許我的君子所為。再者,‘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坦蕩蕩,是不能拉幫結派的,幫著二哥哥打架是不對的。還有,君子‘誌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我們每日要學那麼多東西,哪有時間去探聽一些別人的私隱,而浪費大好的學習時光呢?君子……”
賈母被他這一大篇“君子論”侃昏了,雖然不太明白賈環口中那個什麼腦子抽了的君子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既然賈環口口聲聲說是他老爹賈政教導的,賈政又處處標榜他自己是這個男權社會的道德製高點,這樣的話,賈母還敢說什麼,隻好打著哈哈自己找台階下,說道:“好了好了,什麼君子君子的一大堆,把我老婆子的頭都說疼了,你這孩子,知道你課業學得好,卻在我老婆子跟前賣弄什麼……”
賈環的一張小臉兒板得緊緊地,說:“環兒不是賣弄,環兒是在和您講道理。還有,老太太要是真想知道二哥哥為何和薛家大哥哥打架的緣由,何必舍近求遠,問他本人豈不是最好?”
賈母歎氣說:“我怎麼沒有問?可是怎麼哄,他就是不肯說啊。”
賈環冷笑道:“會不會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啊?老太太您就別逼問二哥哥了。老太太知不知道有人說過這麼一句話,我覺得很有道理:對於一個醜人而言,最善良的莫過於無視他的臉,而不是仔細地盯著看;對於一個心裏有秘密的人來說,最善良的則莫過於默默地閉上嘴巴,而不是去追問來龍去脈。”
賈母徹底沒有語言了。
咳咳,寶玉這孩子,難不成……賈母此時臉上的表情甚是精彩。
賈環成功地在賈母心裏埋了個疙瘩,便拱手作揖道:“時辰太晚了,老太太該安歇了,環兒明日亦有課業,這便下去了,不妨礙老太太安靜養神了。”
賈母微微頷首,道:“你去吧。”
賈環這才得出來,在走廊裏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此時,月上中天,分外皎潔,賈環的手撫上了胸口處掛著玉製葫蘆的那一處小小的凸起,想要看個究竟的心越加急了起來,不禁加快腳步,腳底下像是生了風一般地回了自己的住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