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兒便哭了起來,繼續抓著骰子和銀子不鬆手,強辯是個“六”。
因為鶯兒是寶釵的丫鬟,賈環也不好多說,畢竟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再怎麼也不好越俎代庖去教訓人家親戚家的的丫鬟下人,且看寶釵如何行事。
寶釵便眼瞅著鶯兒教訓了起來:“還不放下錢來呢?難道三爺堂堂一個爺們倒是賴你不成?”
賈環聽著這話就不對路:若是寶釵處事公正的話,就應該指出來分明就是鶯兒違規,在骰子剛剛落下,大家都未看真切的情況下就抓起骰子,並口稱自己贏了而去抓席麵上的銀子的行為不對,而不是大而化之地說什麼“爺們還賴你一個小丫鬟不成”的話,要知道在這種情形下說這樣含混的話,不僅不能服眾,反而將矛盾調動得越加激烈。
按說薛寶釵不至於連這點子治理丫鬟的手段都沒有,除非……她是故意的!賈環目光微閃,索性袖起手來,靜觀其變。
果然,鶯兒就哭得越加大聲了起來,一邊哭,還一邊非常可惡地賴著賈環說:“他是爺們,怎麼還賴我們這幾個小錢呢?我們一年辛辛苦苦地攢下幾個錢來容易嗎?越發叫我都看不上了。”
薛寶釵忙喝命鶯兒住口,恰在此時,賈寶玉路過,聽見裏麵有哭鬧的聲音,便進來察看。卻見寶釵的貼身大丫鬟哭得淚人兒一般,寶釵竟然彈壓不住,賈寶玉便問了事情經過,最後說:“環兒,你來這裏是為了尋樂子的,最後反而惹得鶯兒哭泣,寶姐姐苦惱,自己也不高興,這就是舍本逐末了!不如離了這裏,另外去尋樂子去吧。”
賈環憋著的氣正好找到了發泄口,便毫不退讓地說:“二哥哥,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喜歡到處去尋樂子嗎?眼看著要考秀才了,我每日溫課還忙不過來呢,才沒心思去尋什麼樂子。今兒到這裏,也全是因為要給寶姐姐麵子,誰想和這丫鬟攪合什麼?她哪裏配得上!”
賈寶玉很不讚同地說:“女兒是水做的骨肉,平時要咱們敬著護著才對,鶯兒雖然是個丫鬟,但是,環兒你這樣說她,卻是荼毒女兒呢。”
賈環怪異地看了賈寶玉一眼,道:“二哥哥,你這樣子想事情,也難怪父親會那般恨鐵不成鋼了,我現在有些理解父親的心情了。”
賈寶玉:“……”
薛寶釵解圍說:“話不是這麼說的,環兄弟,你……”
賈環正容說道:“環兒對寶姐姐的博學之名早有耳聞,敬佩不已。寶姐姐該知道一句話:‘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姐姐如今在閨中,自己尚且不能轄製自己的丫鬟,由著那丫鬟顛倒是非,捏造謊話,衝撞別家的主子,可謂立身不正。有朝一日姐姐出嫁之後必是身為一家之主母,那時候又如何治理一眾家人呢?還是說,姐姐的本意就是要縱容丫鬟下人對付我這不得勢的庶子來討好某些人呢?那也難怪上梁不正下梁歪!”
薛寶釵被他這一番犀利的言辭弄得麵紅耳赤,下不了台,隻是擺手說:“環兄弟,你可是誤會我了,這丫鬟,著實該收拾收拾,嘴太不好了。”又對著鶯兒罵:“看你衝撞了環三爺,我等母親回來,告訴她去,看打你不打!”
賈寶玉聽說為了這點子事情薛寶釵要叫薛姨媽打鶯兒,早就心軟了,又忙著求情,央著薛寶釵不要和薛姨媽說去。
賈環看著這滿口中標榜他自己對女兒都是博愛之心的賈寶玉很膩歪,又看著假惺惺的薛寶釵不順眼,也不和他們辭別,就自己提腳走了。
自此事後,寶釵回思前後,算是知道賈環絕不是忍讓吃虧的主兒這一點了。別說是去搦其鋒芒了,就連試探冒犯都不敢了,反而是曲意奉承,經常送一些玩意兒或是小東西給賈環,或是一小疊簪花小楷的澄心箋紙,或是一兩支上好的湖筆,或是一個精巧的五連珠圓形羊角宮燈,或是一個掐絲琺琅花鳥圖案的暖爐。
因為都不是什麼價值很高的東西,薛寶釵的話語之間又極是溫柔克讓有禮,叫賈環也不好再提往事。不過賈環心裏對她有芥蒂,她送來的東西雖然不好再三推辭,隻得收下,賈環卻另外轉送了一些東西給她,表示不受收買之意。倒是叫薛寶釵蹉歎那一日莽撞,不該用鶯兒來試探賈環的胸中丘壑,如今嫌隙已生,無可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