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底片上的深冬 山水善於等待
一
他又被女生甩了，仍然是在校門口那家冰點酒吧。
他追著那位長發女生跑啊跑，像患了失心瘋。最後，那女生無處可去，隻好奔進女廁所避難。
結果，戲劇性的一幕出現了。他猛退幾步，衝刺，飛身，一腳把女廁所的門給踹開了。
女廁所裏沒人。他目露凶光地盯著她，隻為等一個答案。
她說，她喜歡上了別的男生。為了證明所言非虛，她把該男生的班次，名字，手機號，一股腦全告訴了他。他聽著聽著，拳頭握起青筋，差點沒把牙齒壓碎。
那男生曾是他最好的搭檔。
女生大搖大擺地走了。他一個人站在女廁所裏無處可依，無處泄氣，隻能對著小門拳打腳踢。
那時，溫倩倩剛好在隔壁的小門裏噓噓，剛蹲下去，就被嘣的一聲巨響嚇得倒抽了幾口涼氣。現在又忽然聽到拳打腳踢的聲音，還不嚇得半死？
溫倩倩的殺豬聲把隔壁男廁所的同胞們全驚了過來。可想而知，他尚且還沒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兒，就莫名其妙地被打了一頓滿頭包。
他坐在酒吧的吧台上一直呻吟到打烊。
二
溫倩倩不過是個相貌平平的服務生。短發，直眉，小眼睛，瘦得像門縫裏的燒餅。
第二天，他頂著鼻青臉腫的豬頭又去了，小姐，一打啤酒！
溫倩倩抱著一打啤酒，呼哧呼哧地朝他跑了過來。他這才看到溫倩倩左胸上的校徽。原來是個勤工儉學的苦孩子。
那晚，他喝得有點高了，搖搖晃晃走到一棟樓下，忽然回過頭來朝著身後的溫倩倩大發脾氣，我叫你別跟著我！你還怕我跳樓啊！
溫倩倩咽了咽口水，可憐巴巴地舉著胸牌說，大哥，你誤會了，這是女生宿舍，我住這棟樓。溫倩倩說完這段話，便劈啪劈啪地進了大門，看宿舍的阿姨熱情地跟她招了招手，看來溫倩倩所言非虛。
那一刻，他恨不得找個地縫鑽下去。
清早時分，他甩著昏沉沉的腦袋去上課，路經公告欄的時候，忽然看到了一個眼熟的名字。溫倩倩，外國語言文學係2班，國家一等獎學金。他不由自主地笑了，嘿，這小妞還挺厲害。
晚上他又去酒吧光顧了。溫倩倩抱著一打啤酒朝他跑來的時候，他流裏流氣地問了一句，嗨，小妞，我喝你的啤酒，你有提成不？
溫倩倩笑笑，毫不避諱，有啊，一打啤酒抽十塊。
他嘿嘿地朝溫倩倩伸出右手，你好，溫姑娘，我叫柳山水，中文係1班，大三。溫倩倩握了握他的右手，有點涼。
三
他沒撒謊。他真叫柳山水。
溫倩倩之所以知道柳山水名字，完全是因為學校門口的大紅海報。全國征文一等獎，柳山水，中文係1班。
柳山水的名字是有來曆的。他爸爸是個旅行家，走遍了中國的名山大川，而她媽媽又是位畫家，尤擅水墨，因此，便給他取了這麼個溫婉詩意的名字。
按理來說，柳山水也算是出生於書香門第，可他身上，一點書香氣息都沒有。大庭廣眾，動不動就把襯衫紐扣全解開，管誰都叫小妞，一副混世魔王的流氓樣。
柳山水果然言而有信，每天都來光顧溫倩倩的生意。很多時候他都喝不完，但為了給溫倩倩拿到那點提成，他總是堅持把啤酒打包帶走。
終於有一次，溫倩倩拒絕了他的好意。溫倩倩一本正經地說，柳山水，我知道你家境好，不在乎這點錢，但我不一樣，我的每一分錢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和汗水掙來的，我不需要這樣的同情和施舍。
溫倩倩說這些話的時候，絲毫不帶情緒，兩眼平靜如同秋日的湖，甚至，還有點玩笑的況味。但不知為何，柳山水竟覺得有一股無邊的力量，呼嘯著朝他暗湧而來。
因為這句話，柳山水莫名其妙地喜歡上了溫倩倩。他說不明白，第一次覺得詞窮。坐在書桌前想了半夜，腦子裏全是溫倩倩的眼睛。柳山水不明白，一個如此瘦弱的女生，為何能有那麼巨大的力量？
柳山水見過很多堅強的苦命姑娘，但沒有一人像溫倩倩這般不卑不亢。
四
柳山水把寫給溫倩倩的信來回抄了好多遍。最後，他自己都覺得奇怪了，參加寫作大賽都沒這麼認真。
柳山水把寫給溫倩倩的信托人轉了出去。因為信中一段話，溫倩倩坐在宿舍的陽台上良久無語。大風呼呼刮過樓下的梧桐樹，夏天正在哀怨地告別。
柳山水說，如果可以，我真願為你這般寫下去，從你決定跟我共度餘生的那一刻開始，直到我最後謝絕塵世閉上眼睛。我用我所有的時光去描摹對你青春的記憶，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待你老了，依次翻開這些片段，你就會發現，原來我的一生都在跟隨著你，而你的一生，也隻豐滿了我一個人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