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的小屋安置在卡瑟加頓山脈最高峰刺向天空的頂部斜坡,三麵窗口看出去都是一望無際的天空,還有一麵是太過傾斜而留出的尖角。
這條長蛇一樣將西大陸靠近東大陸的邊線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山脈其實很美,或者說氣勢磅礴的偉岸。
文卿站在一塊平地上往下看,煙一樣飄散的雲霧之下就是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山腰,再往下是森林朝上堆積的深綠色。他抬起頭掃視,明顯是非自然形成的平地周圍空空蕩蕩,隻有淺色的天空,像是懸空的浮島,地皮上一層青黃草根勉強拾掇著門麵,自有一股說不清的蒼涼。
李站在他的前方,黑鬥篷遮擋住他的麵孔和身形,距離讓他的嗓音聽起來有些縹緲:“你說你主修劍術,先來兩招我看看。”
文卿有些犯難,心裏是拒絕的。他隻在遊戲裏摸過劍,所有劍術都隻是遊戲技能,而最熟悉遊戲的玩家也不過是能夠迅速明了自己應該做什麼起手式,因為係統會為玩家適配動作。更何況他選擇的是吟遊詩人這個基本不需要打鬥的職業,連起手式都不熟悉,先來兩招……隨便瞎比劃算不算兩招?
他也知道這是李為了能夠針對性地教導他,所以沒有拒絕,硬著頭皮點了點頭,拔劍,像模像樣地擺出了記憶中的姿勢。
一個輕巧的跨步同時狠狠刺出。
細劍在空中劃過一道流光,一瞬間文卿幾乎聽見遊戲裏才會有的、他鮮少聽見過的音效,好像是銳器的破空聲,又好像是嘹亮的鷹啼。
刺出的動作仿佛激活了身體的記憶,他全神貫注地遵循著本能揮舞細劍。這感覺十分奇妙,明明在此之前他從未摸過劍,握著劍刺出卻毫無晦澀,隻覺得心應手,就好像這些最為簡單的基本功已經被他練習了無數個寒冬酷暑。某種玄妙的力量讓他產生了微妙的改變,他自己渾然不覺,李卻看得十分清楚。
文卿忍不住沉浸其中,而在他看不見的時候,李輕輕抬手,拭過唇角的血跡。
“什麼怪物。”他暗自嘟噥了一聲,然後在文卿收劍後走過去,像模像樣地點評道,“不錯,基本功很紮實。練了多少年了?”
文卿吐字稍微有點含糊,壓低了嗓音:“將近五年。”
如果把遊戲時間全部算上的話。
這次出口的聲音就沒有上次那麼好聽得讓人頭皮發麻了,雖然仍舊動人,但好歹不會讓人聯想起某些以歌聲聞名的種族,更像是語氣裏帶上了擾亂人心神法術的人類。
……其實沒有好到哪裏去。不過聽過他原本的嗓音的人就有抵抗力多了,李聽了就沒什麼反應,文卿自己聽了也覺得可以放心說話。
“磕磕絆絆、亂七八糟,和我預想的一樣糟,不過也看得過去,起碼你確實掌握到了一點精髓。”李微微頷首,“劍法輕巧敏捷,完全放棄防禦,不一擊得手就是徹底的失敗,這是近身的必殺技。你的細劍就是為這套劍法打造的吧?看上去裝飾效果大於實際效果,像是法杖勝過像劍,便於偽裝,而且輕巧狹窄的劍身更適合刺殺。”
“對,就是這樣。”文卿腹誹著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很會教徒弟,一邊笑著說,“其實我平時不怎麼用劍。”
“這還用講?看你剛才拿著劍亂揮就知道了。”李輕嗤,“你老師沒教過你每次都攻擊在一個點上?沒教過在提升速度的時候注意隱匿?沒教過劍法靠自己練一百遍都不如實戰一遍?你也就隻有基本功可以看看,身形穩出手快,沒什麼用,實戰起來誰會站著不動讓你殺?”
文卿在他一連串發問中找到了熟悉的味道,天下的老師還真都是一個調調,看見好苗子——顯然係統設定中這具身體天分很高——不努力,就會痛心疾首苦口婆心地絮絮叨叨一大堆,想盡辦法讓好苗子走上正軌。
當然了,不同的老師也會有不同風格的勸慰方式,李顯然是最難伺候的那種,說話犀利毫無破綻,但是又特別刺人。
他沒再壓著嗓子,說:“劍術隻是在最緊急的時候才會用到,李,我不是戰士。”
然後兩個人都愣住了。
文卿最先回過神來。原來昨天他說話的時候發出的並不是他的本音,在經過一夜休息之後他的天賦技能融合地更好了,少年還有些男女莫辯的嗓子清澈得像是在發光,照得風裏波光粼粼。
確實是極其好聽的嗓子,好聽到哪怕唱歌的時候荒腔走板也能夠博得一片喝彩。文卿在心裏回味了一會兒,雖然對自己的嗓子變得這麼小孩子氣有些不滿,不過想著他總會長大變聲也就釋然了。
李還呆怔在原地一動不動,文卿擔憂地壓低嗓子問他:“李?”
被他喚醒的李猛地後退了一大步,倉皇地抬起手捂住嘴唇,弓起了腰,但他彎腰時文卿已經瞥見他指縫下紅得快要滴血的臉。
那道曼妙的音節依舊在李的耳畔盤旋,腦海中回音嫋嫋。但並非是文卿還在說話,而是意識在本能地追逐享樂,竭盡全力地回放關於那段音節的記憶,像是饑餓的狼追逐一頓美餐。即使腦海中的回放不及原聲的萬分之一,李能夠清晰地明白自己為那短短一句話所迷,但意識卻違背了本心,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追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