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四年年初,蕭瀾改元為永安,自此,正式稱帝。
自蕭瀾登基那日起,他派人送來丹藥的頻率便減少了許多,大概在祭典上看我咳血咳得厲害,怕我病死了,又也許是看我病成這幅樣子,沒法興風作浪了,雖然禁了我的足,倒也真拿我當個太上皇,錦衣玉食的伺候著。
但我知道我活著的價值不會一直保有,蕭瀾也不會真的容我得個善終。
來年入秋的時候,我的身子稍微好轉了一點,走路不用人攙了,但走的快一點還是會喘不上氣,一陣風刮來便要倒了。我看過鏡子裏自己如今的模樣,膚色比從前康健時要蒼白了許多,雙頰卻總是泛著奇異的紅暈,配合我那天生的一對細長風流的睡鳳眼,便似喝多了酒,醉眼迷離的樣子。宮裏也便紛紛傳我這個廢帝如何在宮裏尋歡作樂,如何花天酒地,成天醉醺醺的。
其實這一點不假,蕭瀾雖然剝奪了我的自|由,可他不能限製我的娛樂,我常召伶人戲團進幽思庭來,一鬧便是整整一個通宵,次日才將他們遣走。
自然召他們進來不止為了排解憂悶,這些伶人戲子裏有我秘密培養的暗衛,以前專門為我去辦那些見不得光的活,不動聲色的鏟除異己。我用他們除掉了我的幾個不安分又不夠聰明的異母兄弟,還有在我剛剛登基時意圖稱製的嫡母孟後。但蕭瀾比他們都要聰明,他對我的監控不會輕易鬆懈,我當然不敢輕舉妄動,我得這麼墮落下去,直到他相信我真的成了個對他毫無威脅的廢帝。
於是我開始穿上戲子的服裝,戴著麵具,提著偶人,整夜整夜的唱傀儡戲。
漸漸的,我瘋了的流言不脛而走,也自然傳到了忙於政事的蕭瀾耳裏。
這夜,我正借著傀儡戲與我的暗衛們交流宮裏的局勢時,蕭瀾不期而至。
他來看我,看我是不是真的瘋了。
那時他在門外饒有興味的聽,我在門內胡言亂語的唱,一曲畢了,他還擊掌喝彩,非但不嫌惡我這個瘋子廢帝,反倒推門進來,將那些伶人戲子全部趕走,自己坐下來獨自觀賞。我自然便演給他看,提著酒壺邊喝邊唱,東倒西歪地走到蕭瀾麵前,眯著一雙醉眼盯著他看,蕭瀾卻做出了一個令我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奪走我手裏的酒壺,一口飲下。
我記得他那雙幽黑陰鬱的眼睛,吞咽時聳動的喉頭,他不像在喝酒,像在喝我的血,啖我的肉,嚼我的骨。蕭翎,朕不日便要擇妃立後,你說朕該選誰?朕三宮六院,數百佳麗,可沒有一個能入朕的眼,你說怎麼辦?你說父王當年為何一見你那美貌冠絕九州的生母羽夫人,就獨寵她一人,再瞧不上其他的妃嬪?
我為蕭瀾的話所奇怪,明明是我在裝瘋,蕭瀾卻像比我更瘋。
這太詭異,太好笑了。
我醉醺醺的亂笑,蕭瀾卻不笑,定定看了我一會,忽然起身將我按在桌上。
“砰”地一聲,酒壺砸碎在地,似金戈鐵馬,刀劍相交。
我猜測他是想起了他的母親因我的母親而失寵,對我忽生殺意,仍然強作醉態,癱在桌上似一隻將咽喉呈遞給捕食者的獵物。我清楚蕭瀾不會現在殺我,他才剛剛登基,朝中還有未曾遺忘我的老臣舊部,他們把我父王傳位於我的遺詔看得比命還重。蕭瀾低下頭,嘴唇挨近我的耳畔,唇齒間溢出的氣息像一條劇毒而饑餓的蛇,他的身軀比我以為的要結實許多,根本不是看起來那樣清瘦單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