瑧玉聞言點頭不語,良久方道:“我當日也曾看過這書;其間卻並未著墨於皇家秘事,竟不知此處之深淵陷阱,比當日也不差許多,可見‘自古無情帝王家’了。然此中人人皆以為自己得計,卻將這江山社稷同千萬軍士的性命輕輕巧巧作了籌碼;若你我二人並非是站在此處,而是那不知情的棋子,命如草芥,卻又該當如何?”
薛蜨本就是心思細密之人,聞得瑧玉這番話,正中自己前番心下所想,乃默默無言。瑧玉見他如此,苦笑道:“此地雖是書中,人人卻都是有血有肉的,並非是紙上幾行文字。寫書人動一動筆,或就是伏屍千裏;而書中之人卻親眼得見,如何不驚心呢。他年若有人將我等之事寫成一書,後人見了,卻不知是否隻將其當做故事了。”
二人好一陣默然,約有一盞茶工夫,薛蜨才勉強笑道:“哥哥重活一世,倒像是比前世多了些心思了。隻是無論何處,萬事冥冥之中皆由天定,惟求一問心無愧耳。”瑧玉聞言拊掌大笑道:“問心無愧,何其難矣!我前世原道自己當真坦坦蕩蕩;如今翻想起來,卻多有對不住之人;這頭一個便是你。隻恐再過些年,想起現今之事,又有諸般遺憾,卻不知是哪一樁了。”薛蜨聽到這裏,頗有些傷情,乃笑用其他事岔開了去。一時二人又說了一回,薛蜨依舊告辭,往自己家中去訖。
一時瑧玉見薛蜨回去了,便又喚了管家來分付些事體。自上次張嬤嬤一番話後,瑧玉便有些心疑,思及黛玉往日情狀,更為惶惑,是以倒有些不欲見他。恰近日薛蝌從外回來,帶了許多稀罕物事;寶釵便邀了黛玉往自己家裏頑上幾日,又接了寶琴來。黛玉因見瑧玉近日總難得同自己在一處,隻道他事務繁雜,也不欲去擾他心神,因此同他說了一聲,便收拾了東西往他家裏去了。
那日黛玉正同寶釵姊妹頑笑,恰見賈府使了人來,言說賈政等將進京之事,又說賈母要接他姊妹幾個往家中住著;黛玉聞言,倒不好推辭的,待那人走後,便問寶釵道:“姐姐幾時往那邊去?”寶釵笑道:“倒要待些日子了。他哥哥過不得幾日,又要往外去呢;隻怕林大哥哥也有些事要托他去,咱們都是走不開的。索性等姨夫回來再去也不遲。”黛玉聞言掌不住笑道:“你如今也壞了。也隻有我的好姐姐,能把這話說得臉都不紅一紅;妹妹趕明兒便合我回去,不和你姐姐在一處,免教他帶壞了你的。”
寶釵笑道:“你聽聽,我原是說的實話,到了他這就換了一番模樣。”黛玉笑道:“你是什麼心思,瞞別人罷了,難道瞞了我和琴兒不成?琴兒老實不說,倒也罷了,我卻是看不得你這樣。”寶釵無話,隻得推他笑道:“你素日便是滿嘴歪理,我再說不過你。你願意去,自己去住著,我們卻是要忙過了才去的。”
寶琴瞧他二人鬥嘴,笑個不止,忙道:“你兩個再到不了一處的,明明隻兩個人,倒比十幾個人都熱鬧些。”黛玉正躲著寶釵嗬他癢,聞言得空笑道:“正是呢,咱們幾個就夠熱鬧了,不必往那裏去湊熱鬧,好沒意思。”寶釵聞言笑道:“你方才說我,如今自己也說起來,可該怎麼好?”黛玉笑道:“我比不得你心思彎彎繞繞,最是個心直口快的,是以心裏如何想,嘴上就如何說。偏你有甚麼話就要拐上七八十個彎子,好不悶人。”
寶釵笑道:“不過是說著頑的,你又來挑我的理。橫豎我繞多少彎子你也聽得懂;聽懂了罷了,嘴上還偏要尋我不是。真真地教人恨得牙癢癢;偏又愛撒個嬌,教人打不得罵不得。”一麵拉寶琴道:“咱們往外去罷,教他自己坐著。”他姊妹又說笑一回,便見同貴來傳薛姨媽的話,教他幾個去吃飯;幾人聞言,方起身往那邊去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