瑧玉聞言笑道:“你小時最聽我的話。便是我說這炭是白的,你也要點頭;如今大了,哄不得你了。更可厭的是牙尖嘴利,我說了一句,你那邊要說十句,竟不如小時候。”黛玉起初還聽著,聞得最後一句,乃啐道:“我當是甚麼。原來覺得我大了,不可對我撒謊了;可見小時哄了我多少次。”如是二人說笑一回,不在話下。
看看便已到了臘月三十日,黛玉換了衣裳,由張嬤嬤伴著往宮裏朝賀。太妃見了黛玉,倒為喜悅,及至行禮罷了,便招他至身前細細看了一回,笑道:“倒瞧著長了好些。”又命他隻坐在自己身側。黛玉告了座,便往太妃身側坐了,因知來的都是朝中命婦,便留神細看各人神色,心下暗道:“雖說朝堂之事同後宅婦人無關,多少也能看出來些兒;我往宮裏來的機會也少,如今這們些人在一處,我且細細看了他們神色,或有異樣的,想來他們家便同哥哥有些不自在。”
如此黛玉心下打定主意,一行同太妃說笑,一麵留心查看各人麵上神情。幸得他生性機敏,應答如流,倒並未教太妃瞧出端倪,反倒甚是喜歡,及至宴罷,又拉著黛玉說了一回,方才教他往家去了。
那廂榮寧二府之中,凡有誥封者,也由賈母領著往宮中而去,隻是坐得離黛玉甚遠,並不曾說得話。及至回來,賈家一幹人等便往宗祠拜祭,又往寧府中去,無非是行禮吃酒等事,別無他敘。
獨說黛玉回至家中,將今日所見之事想了一回,倒覺有些異樣在裏麵,恰見瑧玉也回來,便將下人俱遣了出去,將自己心下所疑之事同他說了,道:“那西寧郡王家的女兒我瞧著頗有些古怪,倒像是對我有些不滿的光景。我想我也未曾見他,想來是他父兄同你有甚麼幹係在裏頭,你務要小心。”
瑧玉早知其中關竅,卻奇黛玉猜得一毫不差,暗想道:“原來他竟是這般靈透的。不過從人瞧他眼神之中便能猜出這些;可見他也一心為我,連往宮中去時,尚且要四下看人神色。”因笑道:“卻是我帶累你了。我日後小心便是。”黛玉道:“這話說得好沒意思。你若再說,我是要惱的了。”
瑧玉本為同黛玉頑笑,聞得他如此說,便點頭笑道:“我心裏有成算。你瞧著他人卻如何?”黛玉笑道:“趙夫人不必說,是你同薛大哥哥的師娘。其他人倒也罷了,素日也曾說的;隻是靜安有些異樣。”瑧玉聞言點頭,又問他道:“你今日見太妃如何?”黛玉聞得這話,乃蹙眉道:“這卻難說。太妃對我倒同往日一般無二,隻是瞧著精神有些不濟,想是這些日子累了也未可知。”
瑧玉聞言,在心中掐算了一回,暗暗點頭,歎道:“待過了年,你閑時多往宮裏走走罷。太妃娘娘有年紀的人,想來是喜歡年輕女兒家在眼前說話兒的。”黛玉聞言,便點頭應了。一時無話。
卻說湘雲日前教他家裏接了去,雖心下不樂,卻也無法;好容易挨了幾日,趕到初五,恰榮府中擺宴請了史家夫人往那廂去,乃巴不得一聲兒,早早便收拾了,同他嬸娘陳氏一道往賈府而去。
因湘雲之二叔史鼐早升了外任去,如今隻在他三叔史鼎家住著;陳氏性子又急躁,一早便瞧湘雲不過,暗想道:“如今二嫂往外去了,眼見的便是他在我這裏養活著。若傳出什麼名聲來,可不教人說我教導無方麼?”是以下意地要約束了他去。奈何史太君每每教人來接了他往家裏成十天半個月的住著,陳氏縱有心,卻也無力,少不得心下不快,隻是不好說得,惟暗自生氣而已。
如今陳氏見湘雲如此歡欣雀躍,心早灰了一半,暗道:“老太太這意思,明著就是要將雲丫頭定與他們寶玉的。隻是又這們拖著,教人看了難道不恥笑?也罷,橫豎也不是我的女兒;我卻何苦作這惡人?”因素知湘雲心思,料想他此去又要在榮府住下的,卻也無法,同史鼎說了一聲,便將此事丟開不管,一徑帶了湘雲往賈府中來。
及至吃罷了飯,果然賈母親同陳氏說了,又要留湘雲在此住上幾日;陳氏並不攔阻,乃順水推舟應了,又言說教人回家替他取衣服送來,便自回家去訖。湘雲本道他嬸子定然不肯的,誰知竟如此輕易,著實鬆了一口氣,依舊往賈母房中住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