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開始之前,玖木綾曾經一直是個普通人。

雖說本質是個好吃懶做的散漫姑娘,卻生得一副溫溫軟軟親切可人的好皮相,也就是俗稱‘麵善’、‘鄰家姑娘’的那一類型。遠遠笑吟吟地覷著你,就像久暌再遇的青梅竹馬,就算是初次見麵,也總是給人某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在那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普通鄉鎮,她與家人勉力維持著一間雜貨鋪,生活稱不上富裕,卻也足夠溫飽所需。她早年母親離世,被父親和兄長捧在掌心小心翼翼地嗬護成長,常人該擁有的親情她亦從未缺失半分。

嗯,之前說過了,作為一個懶散到骨子裏的姑娘,玖木綾十分享受這樣的生活。

一切災難的源頭,是在她為了避債、舉家搬遷至江戶後。

本以為生活即將隨著新環境的到來而生更加美好的化學反應,然而卻未曾想,在安頓好新宅後她跑去商店買自己的生活必需品,結果竟在回家的路上被一隻一個人多高的白色大狗連人帶著購物袋一起吞進了肚子裏。

如果事情至此就畫上休止符,她也隻會將這當做新生活裏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插曲——隻是這事後的展,遠遠出了她原來的預想。

她在醫院整整昏迷了三天才清醒過來,得知消息趕來的那隻肇事大狗的主人——一個穿著舊式武士服、擁有一頭奇怪的銀色卷的男人摸著後腦,似乎並沒有什麼誠意地道了歉。她秉持著一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做法,並沒有對對方惡劣又無恥的態度過多深究,簡單地做了個檢查便坐著那個男人的破舊電動車,一路咯吱咯吱地被送回了家。

可是大概是剛剛搬家的緣故,玖木綾對新宅地址的記憶十分模糊。而那個銀天然卷的武士在將她送到了她所說的街道路口後,就極其不負責任地把她丟下了電動車,然後頭也不回地溜之大吉。於是她隻得挨家挨戶地查看銘牌,想要藉此來認出自己的新家。

她已經一聲不響地消失了三天,想必家人會擔心得緊——想到這裏,玖木綾不由得加快了找尋的步伐。

事情生的很突然。

在途經一個圍坐了幾個年邁老婆婆的巷口時,玖木綾決定去找她們問問看。然而當她剛剛邁出一步,動作就因不經意間聽入耳畔的一句話生生凝滯在原地——

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正握著旁人的手,笑得滿臉的溝壑都加深了不少。

她說:“阿綾姑娘的嘴可真甜。”

阿綾姑娘。

玖木綾瞪大眼睛,一瞬間流露出十分不可思議的神情。

這個滿臉菊花褶子的老太婆剛才……說了啥?

說不定隻是重名罷了——她一邊這樣安慰著自己,一邊躲到了拐角的牆壁後,偷偷窺視那個被幾個老人圍坐在中間的人。

那是個眉目清秀的年輕女子,年齡與玖木綾不相上下,唇邊正噙著幾分溫柔的笑意,不知開口說了些什麼,將身邊的幾位婆婆都逗得前仰後合。

那人的容貌舉止都與自己沒有半分相像。

確定了這一點後,玖木綾終於鬆了口氣。自嘲地為自己剛剛失態的驚懼勾了勾嘴角,她整理了一下情緒,定定神剛準備繼續尋找,眼角的餘光卻瞥到了一個萬分熟悉的人影正麵帶微笑地從對角走了過來。

短。酒窩。笑眯眯。

這些關鍵詞隻屬於一個她熟知的人——她的哥哥。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親近的兄長,寵溺地撫了撫那個陌生女子的頭,說出自己從小到大聽過了無數回的話:

“該回家吃飯了,阿綾。”

不對,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別過臉不敢再看下去,身體無力地倚靠著牆壁,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緊咬下唇強忍下驚恐尖叫的*。

全身上下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戰栗,她覺得自己的世界頃刻間天崩地裂。

為什麼短短三天之後一切都麵目全非?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她似乎深陷進了一個莫名的斷層。

記憶裏對於搬來江戶之前的事情一片模糊,她亦不敢太深刻地回想,懼怕這又會是一腳空淵。

這是一場極其可怕的災難。

她不知道那個陌生女子究竟是誰,冒名頂替她這樣一個普通人的身份究竟有何目的。最讓她困惑不解的,卻是家人反常的態度——就好像,‘玖木綾’原本就該是那個陌生人一樣。

“你在這裏做什麼,小姑娘?”

一直失魂落魄地呆立在原地,不知不覺日輪已經即將西沉,整個江戶全然浸染在一片柔和的霞光之中。

這時一個路人現了抱膝蜷縮在路邊的玖木綾,好心地上前推了推她,關切地問道。

玖木綾抬起臉,用渙散得悚人的眸光盯住對方,半晌不語。

無辜的路人被她空洞蒼白的表情嚇了一跳,撫著心口後退一步,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是遇到了什麼麻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