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張了張口,很想說我不想再欠你的人情了,你沒必要這樣,但他沒說出來。賀一九又把他拉過去,小心翼翼給他上藥。過了一會兒湯藥也好了,對方連哄帶威脅地又讓他全部灌進了嘴裏。這藥是治胃病的,他從寶昌壩回來就一直在喝,喝下去以後五髒六腑都暖洋洋的,仿佛浸在溫水中一般。
他仔細一回憶,發現自己真的很久沒有胃疼,也沒有那莫名其妙的暴脾氣了。一想到這裏,他心中更是有股難以形容的滋味,仿佛窩著一團火,卻無處發泄。
“還疼麼?”
韓琅心思飄得很遠,賀一九問了兩遍他才反應過來,含混道:“本來就沒什麼感覺。”
賀一九一笑:“那是老子包紮的本事好。”
“得了你,”韓琅瞅他一眼,“天天自吹自擂,也不害臊。”
賀一九哈哈笑起來,韓琅也勾了勾唇角,這麼一打岔,他心情似乎輕鬆下來,那點焦灼不安的心思又靜悄悄地退居幕後了。
又過了數日,兩人依舊這樣看似平和實則微妙的相處著。眼見著就是五月了,氣溫轉暖,陽光愈發熠熠生輝,鄉間野外也不時聽到鷓鴣的低鳴。春季剛走到正中,正是舒適的時候,林子裏四處都是濃豔如火的鮮花,城裏也是滿目蔥翠,不少人摘了野花在集市上賣,鎮上最豪華的酒樓也擺出了所謂春花宴,專門招待那些附庸風雅的商賈人家。
街上多了幾個賣蜂蜜的攤子,連帶著賣糖餅和蒸糕的也多了不少。韓琅對這些不感興趣,不過林孝生的生意可能會受影響。說來他有些日子沒見到對方了,他早出晚歸,但也沒在外頭擺攤,似乎有別的事情要做。
畢竟是別人的事,韓琅也不好太在乎。賀一九還專門警告他別離林孝生太近,他問為什麼的時候,對方說:“煞氣重。”
韓琅就不明白了,一個貨郎哪來的煞氣?可惜賀一九沒跟他細說,轉身忙別的去了。
本來以為整個四月也會這麼匆匆碌碌地度過,沒想到月底那天,出案子了。
死者姓鍾,全名鍾德安,是個養蜂人。這一帶養蜂的不多,因為有個林家在安平經營了許多年的蜜漿作坊,其他零零散散的養蜂人就很難混了,要麼投靠林家,要麼改遷他處。鍾德安是堅持養蜂的人中的一個,生意相當糟糕,好多人說他天天在集市擺攤,但滿筐的蜂蜜從來沒見賣出去。
韓琅被捕快叫去的時候,鍾德安的屍體已經被搬到一邊,因為死狀太慘,周圍人誰都不願意多看一眼。他渾身上下全是蜜蜂蜇咬的腫塊,甚至看不出人形,黑壓壓的上千隻蜜蜂的屍體猶如衣物一般覆滿他全身,這些屍體一直延伸到旁邊的泥坑裏。許多人忍受不了這恐怖的場麵,當場嘔吐起來。
報案的人說,他發現鍾德安的時候,他四肢還在抽搐。但等他找了別人來,鍾德安已經沒氣了。“滿地都是大大小小的蜜蜂,密密麻麻的,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他邊說邊擼起袖子給韓琅看,“這群畜生真的是瘋了,見誰都蟄,連我都挨了幾下。”
現場亂糟糟的,但曾經發生的事情卻很明顯。一輛兩輪貨車翻倒在一邊,上頭的蜂箱摔了一地。之前下了場大雨,這段路相當濕滑泥濘,一般行人都會選擇雨停後再走,但鍾德安顯然是忙著趕路無視了這點。地上的車轍和腳印顯示,鍾德安獨自一人拉著貨車走到這裏時被泥坑絆倒,連人帶車翻倒在地。車上的蜂箱摔出了裂縫,上千隻蜜蜂應當就是這時候跑出來的,因為受了驚嚇才開始攻擊人。
所以,應當是場意外。
鍾德安的媳婦來了,抱著屍首哭成了淚人。韓琅見狀有些於心不忍,但該問的還是得問,可鍾德安的媳婦哭哭啼啼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過會兒居然兩眼一翻暈過去了。又是一通亂,人們忙著把鍾德安媳婦抬去屋裏歇息,又鬧著要搬運屍首。過了一會兒仵作趕到了,查了小半個時辰,非常肯定地對韓琅說:“是蜂毒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