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孤諜54(1 / 2)

周楓的情況並沒有因為木村醫生的到來而好轉,隻是暫時不再惡化。她的傷口看起來很難複原,更糟糕的是,她現在變得神經質,喜怒無常。她整天沉默地躺在床上大量地吸煙,很長時間不說一句話。她的眼睛顯得暗淡無神,膚色也開始發黑。除了黎世傑,沒有任何人來看望她,也沒有得到過信息。她隻是長久地盯著天花板,仿佛要看穿它,看到外麵的天空,外麵的世界。

每天她的傷口都要迸發出一種難以言表的劇痛,為了忍受這種痛苦,她咬枕頭,咬被子,咬她能拿到手的一切東西,當黎世傑握住她的手的時候,他感覺她有一種驚人的力量。他隻能給她打一針嗎啡,經曆了初期的笨拙後,他現在已經能熟練地做這件事。但嗎啡隻能暫時減輕她的痛苦,而不能消除這種痛苦。這種痛苦超越了人力所能控製的範圍,這是戰爭播下的惡種,是人性的墮落使它盛開,墮落的力量永遠是無敵的。

很多時候在深夜,黎世傑一個人默默地喝酒,他的健康狀況不能支持他無休止的勞累,他身體的痛苦並不見得比周楓更好受,如果不是說更嚴重的話。他隻能靠喝些酒才能勉強睡一會,酒能給他睡眠,使他麻木,對於他來說,麻木就是一種力量,一種希望。

他每天要買雞、蛋或者肉,要到一個很遠的小飯館,委托他們燉肉,做飯,然後送給周楓,盡管她吃得很少,但他幾乎天天都在做這些事。他和那些商販混得很熟,一個大子一個大子地計較。物資的匱乏和物價的飛漲使他很快就用光了所剩無幾的錢,他沒有辦法,隻能去找趙子清,這個他在上海唯一能稱為朋友的人。他記得趙子清曾經說過他有一筆美金可以資助他,他本不願意要這筆錢,但現在他走投無路。

他打了很多電話都沒有人接,他直接去了地區警局,才知道趙子清去了南京,不能確定什麼時候回來。

他不得不當掉了手表,時局的變化使手表的價值在急劇下降。他拿著幾張紙鈔從當鋪出來,叫了一張黃包車,他不甘心,他要去搏一把。

他很快就輸掉了全部,他走在滬西破敗而蕭瑟的街上,深秋陰冷的海風侵襲著他的身體,他感到絕望。他想起他還有一件大衣,也許能值幾個錢,或者可以換到幾斤豬肉,冬天就要到了,大衣總是能多當一點。

他走進公寓,他怔住了,肮髒雜亂的屋子已經被收拾幹淨,刺鼻難聞的各種味道消失了,桌子上擺著煙和茶,他看見了美惠子。

“你怎麼來了。”他問,他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他現在很麻木,很累。

“這一段都沒看見你,我來看看。”美惠子看著他雜亂的頭發、髒髒的襯衣領口和紅腫的眼睛,她能想象他這一段時期的生活狀況。

他坐下來,點著一支煙,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美惠子注意到他的手腕,她問:“你的表呢?”

“當了。”他無所謂地說。

“你缺錢,為什麼不來找我?”美惠子問。

他不是沒有想過,但他開不了這個口,木村醫生的診費一直是她在支付,那筆錢並不少。

“沒關係的,我有很大一筆美金放在朋友哪兒,他很快就會還我。”他說,他並沒有說謊,但他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劉誌達,也得不到他的任何信息。隨著周楓的出事,他不知道這筆錢還能不能要回來。他認為這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他們應當償還這筆錢,他們不能對他的好意無動於衷,對目前的他來說,那筆錢不但是筆巨款,而且很急需。但這隻是他的看法,和眼前這場戰爭比起來,他個人的事永遠顯得那麼渺小和微不足道。

“可你眼前怎麼辦?”

黎世傑沉默了,他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即便當掉大衣,對於他的需要來說也隻是杯水車薪。

“把當票給我。”美惠子說。

黎世傑沒有拒絕,他掏出當票,遞給美惠子。當一個人處於他目前的窘境時,是沒有勇氣拒絕別人的好意的,勇氣隻能依附於力量,從來不屬於弱者。

“明天上午我會過來,你等我。”美惠子說,她小心地裝好當票,走出了房門。

第二天上午美惠子帶來了黎世傑的手表,還有三百塊美金。

“你哪來的這麼多錢?”黎世傑疑惑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