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人高的枯黃荒草堆裏,虛虛遮掩著一個瘦小的身影,半遮半露出一截兒土灰色的衣角。
一陣裹夾著黃沙的燥風吹過,荒草彎折,忽而露出了其後孩童的全貌。
那是一個極瘦弱的男孩,六.七歲大小,穿著過大的灰色衣褲,半仰在地。他傷的很重,後腰緊貼著沙地,浸在幾近凝固的暗紅血泊中,胸口漸漸停止了起伏……
死亡悄然降臨。
呼吸有將近半刻鍾的停歇,然後便好似拉風箱一般,艱澀又粗重地,重新出現在了他的身上。
男孩兒壓抑的低.吟出聲,平複半響,才捂著肚子緩慢又笨拙地爬坐起來。狂風掀翻了他的深色的帽兜,繼而露出了一張迷惑不解的蒼白臉孔。
“我終於……逃離了?”威爾遜看著眼前的一切,怔愣出神。
他曾是世界頂尖的青年科學家、擬人機械的創始人、人工智能的開發者,他擁有超前政府近百年的科研設備、獲得了非凡的榮耀與成就,生活的愜意又充實。
然而二十八歲生日時,他失去了一切。
被大惡魔麥克斯韋引誘著製作了異世之門,又被蠱惑著啟動了機器,他一瞬間失去了意識。再醒來時,他麵對的便是一個缺衣少糧,沒有活人的荒島世界。一個人勤勤懇懇地種地養蜂,與犛牛野豬為伴,躲避獵狗巨獸,艱難地撐過三個年頭,他終於找到了森林深處的另一扇機械大門。
他決定孤注一擲,他再次按下了啟動鍵。
然後……
威爾遜皺起了眉。
然後他就到了這個鬼地方!
這裏看起來的確不是饑荒怪島,卻也並非他原本的世界。沒有僻靜的山間木屋、沒有設備齊全的地下研究室、沒有全能的機器人管家wx-78、也沒有那個放置在實驗室中心,醒目到令人作嘔的機械大門!
空氣中彌漫起濃鬱的血腥味,威爾遜皺了皺眉,循著氣味看向了不遠處那片暗紅的荒草堆。鮮血染紅了沙地,禿鷲盤旋不止,那裏赫然堆放著不下二十具殘破的屍體!
他瞳孔皺縮,大腦緊接著傳來一陣刺骨鈍痛,一段陌生的記憶洶湧灌入。他緩緩吸氣,小心地按壓住傷口,忍著劇痛查閱起來。
記憶很短。先是懵懂不知事的兩年,後是地獄中掙紮的五年。
相處的人也不多,有冷漠的看守、敵視的囚犯、漠然的母親,也有相依為命的胞姐,以及全心全力保護他們姐弟的少年,班恩。
男孩兒的生命在一場暴動中戛然而止。當尖銳的鐵片飛來時,他撲向班恩,將那個一直擔任保護者的少年死死壓在身下,結束了自己短暫的一生。
威爾遜垂下眼瞼,捏了捏自己皮包骨頭般的手臂,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現在有個好消息。
他成功逃離了麥克斯韋,而且就在半公裏之外,有著上百個他三年沒見了的活人!
同樣,三個壞消息接踵而至。
第一,那個活人聚居的地方叫做再生池,是一位大軍閥的私人監獄,而他的身份,則坑爹的是裏麵唯一一名女囚索拉的兒子科瑞姆·奧古。
第二,不久前那場動亂裏,索拉被奸.殺,胞姐塔利亞趁亂出逃,不知所蹤。
以及第三,原身被一鐵片紮沒了半條命,又被當做屍體丟出了再生池,無人救治下已於半刻前徹底死亡。而自己之所以能夠複生,隻能說明穿越大門時出了意外,他不是死亡之後靈魂離體,就是那扇大門隻允許靈魂的穿梭。
想到這裏,威爾遜苦惱地歎了口氣,抬手遮住愈發刺眼的烈日,終於認命的打量起周遭環境來。
周圍……呃,漫漫黃沙沒有路。
“好吧,至少得選個不曬臉的方向……”威爾遜歎了口氣,轉身背對烈日,捂著傷口踉蹌而行。
那是個與再生池相反的方向,也許真正的孩童科瑞姆會回去看家人是否安危,但威爾遜知道,□□下已成為眾矢之的他們根本沒有活路。而他自投羅網般的回去,除了再增添一條人命,毫無益處。
瘦小的身影在漫天的砂礫中漸行漸遠,須臾間燥風揚起黃沙,孩童終於消失不見。
然而他走得太快,並不知道,就在自己離開的當天晚上,一個麵色悲慟的棕發男人,牽著一個同樣發色的幼童來到了這裏,在翻找了所有或完整或殘缺的屍體仍舊一無所獲後,那個隻有一層棕色發茬的女童終於忍不住紅了眼眶。
可是直到最後,她也沒有流出哪怕一滴眼淚,沒有發出哪怕一聲啜泣。因為她早就明白,眼淚,是這個世界上最廉價、最無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