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還記得, 鍾餘一曾經說過, 請陰神的時候,經常會碰到一種情況,那就是,你點名要請的那位陰神,無法到來, 就像之前他們在郊外農家樂上課, 鍾餘一接連請了關二爺與嶽武穆都失敗, 並不是因為鍾餘一的能力不如冬至,而是因為他請的那兩位, 一來牌子大, 地位高,脾氣當然也大, 不是想請就能請到, 二來正神耳聽四麵眼觀八方,並不是時時刻刻都能“聽見”你的請求, 三來就算聽見了,人家心情不好, 又或者不喜歡你,同樣也不會到來。
所以民間有些請神的術士, 除開裝神弄鬼的騙子不提, 但凡真有點本事的,為了能夠每次都請神成功,他們不會特地請某一個陰神, 而是能請哪個就請哪個,這也成了民間一些所謂“大師”用來忽悠人的手法。譬如他們跟客戶說得天花亂墜,拍著胸脯保證自己能請來哪位神仙,實際上頂多也就是請來個狐仙黃仙之類,更缺德一點,則隨便請個孤魂野鬼,就冒充人家的親人。
當時大家鍾餘一說起民間某某人家想要請神,卻遇到江湖騙子的案例,都覺得特別好玩,個個樂不可支,所以印象深刻。
但現在,冬至突然想起這些,卻不是因為覺得好玩。
眼下沒有香爐香案,他的四肢都被縛住了,也沒法結什麼手印,能動的隻有嘴巴。
光是念咒有用嗎?
有用。
方揚師父曾經告訴過他,符咒與符文,是人類與天地萬物生靈溝通的渠道,也是最有效的渠道,至誠合天,隻要心意到了,未必就請不來正神,其餘那些焚香結印的手段,隻是輔助而已。
說一千道一萬,事到如今,也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冬至閉上眼,開始在心中默念禱詞。
閤皂派弟子冬至,今與同伴在此阻倭人陰謀,誅邪滅魔,清蕩三元,製伏凶惡,克伐災危,懇請各方過路神明助我一臂之力,弟子願以赤城之心,供上神驅策!
這個地下洞窟裏死了成千上萬人,要說什麼最多,那絕對是冤魂,但冬至可不想把它們請過來,試想一下,這些人生前也就是普通人,因為枉死而在此凝聚怨氣,才會被煉成鬼屍和千屍俑,這樣的陰神非但幫不了他們,還很有可能壞事。
但這裏深藏地底,又真的會有靠譜的陰神路過,聽見他的禱詞嗎?
可別到時候請來西夏曆代的國王啊,要是請來個李元昊啥的,到時候叨逼叨逼一頓有什麼用?得要能打的!
冬至努力將心神放空,不去胡思亂想,也把周身一切幹擾因素都盡力摒棄在五感六覺之外。
喧囂聲,打鬥聲逐漸遠去,鬼屍與千屍俑的威脅,似乎不複存在,龍深與人魔的殊死對決,更被他遺忘在九霄之外,近在咫尺的神秘人威脅,他也完全忘卻,腦海被默念的咒語占滿,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想。
緊緊纏繞在身上的絲線好像不再有感覺,他的身體逐漸變輕,好像有種逐漸往上飄的感覺,但又沒有完全離開軀殼,冬至慢慢睜開眼,他的意識依舊存在,但這副軀殼裏卻似乎不再隻有他的意識存在。
那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即使他已經請過幾次陰神,仍舊無法適應之中感覺。
另一股意識成為軀殼的主導,而自己的意識被擠到一邊,身不由己,朦朦朧朧,看什麼聽什麼都像是隔了一層。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個聲音。
確切地說,這個聲音是從他腦海裏發出來的,有點像龍深的他心通,但又有點不同。
威嚴沉厚,帶著層層回響,仿佛亙古之音,宛若天際之樂。
“汝之所求,是為誅邪滅魔,允。”
就在“允”字落音的瞬間,他身上一輕,絲線盡數斷開。
隨著無數鬼屍從凹槽下麵湧出,凹槽下麵漸漸清空,眼看再沒有鬼屍出現,俊美的年輕人終於邁開腳步,朝凹槽處走去,凹槽三尺見方,人要下去也是可以的,但他沒有急著下去,而是先蹲在邊上,低頭往裏察看片刻,然後從隨身帶來的包裏掏出一樣東西。
炸、藥。
而且是當量不小的炸、藥,這一炸開,估計不止凹槽裏麵,這一整片地下,都會全部遭殃,甚至連王陵那邊也會受到波及。
但年輕人麵不改色,仿佛手裏拿的隻是一份食物或一捧花,再尋常不過,他拿起炸、藥包就往凹槽裏丟。
千鈞一發之際,旁邊飛起一人,將炸、藥踹開。
炸、藥包直接飛到洞窟的角落裏。
年輕人沒有急著去撿,反是扭頭一看,訝異挑眉:“你怎麼掙脫那些絲線的?”
這句話剛問完,他立刻敏銳察覺到冬至的變化。
眼前的冬至,不是剛才那個初出茅廬的特管局新人。
“你是誰?”年輕人微微皺眉,沉聲問道。
冬至麵若千年堅冰,不動波瀾,看他的眼神卻微微悲憫。
“絲弦本無心,既有幸修為人形,為何不繼續修成正道,而要摻和人間災禍,相助邪魔?”
年輕人臉色一變,喝道:“你到底是誰!”
冬至麵無表情看著他,沒有說話。
年輕人反應很快,隨即一笑:“我知道了,原來這小子請了陰神上身,沒想到他還真有一手,不知閣下是哪位陰神?是這墓主梁為期,還是西夏的哪一位國王?”
冬至:“吾之名諱,非汝可問,速速退去,勿擾此地清靜,可饒爾等一命。”
年輕人微微笑道:“我敬你在這裏活了上千年,才客氣詢問一聲,你不說就算了,我也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今日這件事,我是必要完成的。”
他話還沒說完,人已經朝冬至掠來,手中十指張開,透明絲線齊齊射出,那剩下的半句話,是在絲線快到了對方麵門,才補充完整的。
這一手已是快到了極致。
他手中十根絲線,全是能夠斷金削鐵之物,分上中下三路分襲而去,天羅地網,饒是冬至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全部躲開,這些絲線挾著厲厲之風,跟剛才隻為了捆綁他不同,但凡有一處沾上敵人的身體,立馬就會將對方的肢體削落下來。
但絲線到了敵人麵前,對方竟然憑空消失了,年輕人一愣,動作不由得跟著一頓,但他反應極快,突然回頭,果不其然,冬至出現在他身後,手裏不知何時握著原本被丟在一旁的長守劍,以神鬼莫測的速度,刺入年輕人的身體。
年輕人痛呼一聲,身體往前掠去,不敢作絲毫停留,龍深給冬至的這把長守劍,自然不是尋常劍器,劍本身的威力加上陰神加諸在劍上的神力,年輕人的身體當場就被長劍貫穿,鮮血四濺。
他撲倒在地上,驚駭看著冬至持劍而立,麵容冷漠的模樣,感覺鮮血一陣陣往喉頭上湧,連呼吸都不敢用力,更不敢妄動半分。
但對冬至來說,他“意識”自己的身體站立不動,沒有窮追猛舍,徹底把敵人消滅殺死,不是為了裝逼或故弄玄虛,而是他的身體快要支撐不住了。
換言之,雖然這位陰神很強大,連那個年輕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但無奈冬至這個“容器”太弱了,陰神與身體無法完全融合,要麼身體受損,要麼陰神離開。
而且他能感覺到,這位陰神似乎也不想對年輕人趕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