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桂花探至眼前, 冬至抬起頭, 是一棵低矮的桂樹橫過枝葉。
他順手摘下一小段花枝,遞給龍深。
“借花獻佛。”
龍深接過桂花,順勢看一眼桂樹,也就看見了桂樹頂上的圓月,這才想起中秋快到了。
冬至也跟著抬起頭。
“師父, 中秋快到了, 要不讓我們過幾天再走啊, 不然一個人在外頭過節,多淒涼!”
龍深看他一眼:“不要得寸進尺。”
能讓他們晚幾天走, 是因為蔣局長想開動員會, 這已經是破例了,要等到中秋……那怎麼不幹脆過完年再走?過了年還有下一個中秋呢, 永遠都不用出門了。
年年中秋, 他以前是一個人過,後來是跟何遇看潮生他們一起過, 已經沒有什麼團圓不團圓的概念。
冬至聽他這麼說,笑眯眯的, 也不見沮喪,忽然卻眼睛一亮, 丟下一句“師父你在這裏等我一會, 我馬上回來”就跑開了。
龍深看著他腳步飛快,跑進一家蛋糕店,不一會兒又提著個盒子跑出來, 把盒子塞進他手裏。
“鮮肉月餅,新鮮出爐的,皮酥肉嫩,我以前吃過,挺不錯的,反正今年也沒法跟你一塊兒賞月了,這盒月餅就代表我陪著你吧!希望你以後每一年,都像這盒月餅,圓圓滿滿,開心快樂。”
他麵帶笑容,一麵悄悄把手心的小玩意扣放入口袋。
那是買月餅送的小禮物,一枚粉紅色的亮晶晶的心狀鑰匙扣,冬至本想把它也一並給龍深,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自己收了起來。
仿佛是悄悄將心意也藏起來,收拾妥帖,不讓任何人發現。
龍深是從不收禮的,不管便宜還是昂貴,當初收下那盆玉露,後來就要多收個弟子,這現世報實在來得太快。
冬至顯然已經很了解他師父的作風,沒等龍深開口,就把話先堵住:“徒弟孝敬師父,總不能算是送禮受賄吧?”
當然不算。
龍深接過盒子,卻微微蹙眉,心想這種情況需不需要回禮。
平輩朋友相交,當然是有來有往,但對何遇他們卻不用,因為他們是下屬,而且何遇跟看潮生這兩隻猴子很會蹬鼻子上眼,今天給一盒月餅,明天他們就敢來要求要加獎金了。
但冬至,雖然是下屬,但也是徒弟。
大半輩子收了個徒弟,如同養了個兒子,下午宋誌存他們聊兒子出息,也聊兒子孝順,還聊自己怎麼體貼子女,不讓子女在外麵費心,龍深都聽在耳朵裏,他覺得對徒弟,大抵也需要付出差不多的心血。
那送點什麼好,總不能也買一盒月餅吧?
冬至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還問:“以前有沒有人給你送節禮?”
龍深先是點點頭,而後又搖頭:“有,但除了單位發的,其它我都沒收。”
冬至:“那以前過節,你都是怎麼過的?”
龍深:“加班。”
冬至一噎,不死心道:“像國慶中秋,還有春節這樣的大節日呢?”
龍深道:“寫報告,修煉,處理事故。”
還真是充實。冬至無力吐槽。
“那你會不會覺得寂寞無聊?”
龍深淡淡道:“不會。”
因為從一開始他就是一個人,獨來獨往,孑然一身,自然也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寂寞或無聊。
“沒事,那以後逢年過節,起碼都有一個可愛的徒弟陪你!”冬至笑嘻嘻道,他現在的臉皮鍛煉得越來越厚,已臻化境。
龍深看了“可愛的徒弟”一眼,決定暫時不告訴他明天還要加大操練強度的事情,讓他再傻樂一陣。
果不其然,第二天起,冬至就開始叫苦連天。
龍深比之前更加嚴格,集合時間也從原本的五點提前到四點,而且還會在大半夜突然毫無征兆把他叫到天台,然後二話不說就開始出手攻擊,要麼親自下場,要麼自己不露麵,派一隻像陰陽師驅策的式神那樣的幻獸,毫不留情,以置他為死地來操練。
在這種情況下,冬至不得不調動自己全部所學,費盡力氣來應付。
他本來以為龍深的試煉起碼還會保障自己基本的性命安全,但在被幻獸當頭一擊拍出滿臉血,腦袋又差點被對方的血盆大口吞進去之後,他就知道,龍深是來真的了。
冬至欲哭無淚。
他知道師父是為了他好,為了他以後能有自保的能力,為了大幅度提高他的能力,免得以後出去了小命不保,但說一千道一萬,現實全是血淚。
一周很快過去。
大家原定準備去分局報到的日子又順延了一周,因為蔣局長想開幾天座談會,動員大家下基層曆練,讓新人不要有抵觸情緒雲雲。
眾人都是親身體會過蔣局長的開會功力的,比起還要在這裏洗一周的耳朵,大家還寧願早點去分局報到。
最慘的是,龍深似乎知道他們開會就僅僅是開會,沒有什麼太重要的內容,每天的操練依舊沒有停下,甚至故意為了挑戰冬至的承受極限,內容和難度又往上加了一重,直把冬至練得苦不堪言,白天開會也跟一顆快要曬蔫了的白菜似的,無精打采。
蔣局長開會是不用打草稿的,隻需要列幾條綱要,就能滔滔不絕講上幾個小時。
本日會議內容主要是憶苦思甜,講述特管局成立的曆史,當年的辦案條件是如何艱苦,特管局前輩們如何不容易,現在又是如何日新月異,連給新人的培訓都用上中美最新的研究成果,擱從前哪有這麼豪華雲雲。
這番話大家之前已經聽過無數次,差不多都能背了,秋高氣爽的午後,蔣局長的聲音宛若最甜美的催眠曲,催得人昏昏欲睡。
劉清波強撐著沒打嗬欠,結果扭頭一看,一個腦袋赫然入目。
冬至已經睡著了。
他齜牙咧嘴,忍不住戳戳對方的腰。
冬至怕癢,下意識動了一下,睜開一隻眼睛,看見是他,又合上,換了個方向繼續趴著睡。
這是篤定自己不會告發他嗎?劉清波都要氣笑了。
冬至把大大的筆記本豎在桌麵上,將臉擋得嚴嚴實實,蔣局長正在上麵激情洋溢發表講話,暫時還沒注意到下麵的小動作。
劉清波再往旁邊掃了一眼。
巴桑正一手拿筆假裝在記筆記,另一隻手則放在桌子下麵按手機發信息。
謝清檸雙手引在書桌下,扯著操縱傀儡的絲線,也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麼。
張嵩趴在桌子上,拿著筆在筆記本上謝寫寫畫畫,反正肯定不會是蔣局長的講話心得。
李映一手撐著下巴,也在偷偷按手機,劉清波餘光一瞥,仿佛是外賣的界麵。
敢情全都沒在聽講,連最李映都如此,劉清波徹底服氣了,但他還是不想讓冬至睡得那麼香甜,伸手往對方腰上又是一戳。
連戳三下,冬至才動了。
他拿手機給劉清波發了條信息:我今天四點就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