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第 83 章(1 / 3)

冬至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有生之年, 他竟能旁觀龍深的成長,哪怕並非穿越時空,僅僅是有限的幾個畫麵。

不知是誰吹響了號角,戰場上漸漸勝負分明,他師父的那一方, 手持寶劍的魁梧將軍大獲全勝, 勝利的一方竭盡全力歡呼起來, 將先前揮灑在戰場上的血汗和性命通通揮霍成劫後餘生,榮耀加身的狂喜。

被高高舉起的長劍在日光下閃爍著光芒, 刺得眼睛生痛, 冬至不得不閉上眼,嘴角忍不住微微翹起。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 笑容還沒完全褪去, 世界卻已驟然安靜下來。

遠離戰場,他置身一間書房之內。

不知是誰躲藏在虛空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時間又一次出現大飛躍,冬至直覺自己身處的, 已經不是剛才戰場的那個年代了。

一人端坐書桌前,麵白微須, 眉目端正, 從書房擺設和對方的神情上,可以看出是其久經宦海,也許還身份顯赫。

旁邊用來待客的太師椅, 還有另外一個人。

但或許不能稱之為人,因為那僅僅是一個半透明的身影。

冬至一怔:“師父?”

當然,不會有人聽見他的聲音。

他現在是在旁觀過去,那些早已發生了的事情,不會因為他的旁觀而有任何改變。

虛影並非實體,但可以模糊看見一個大概,對方長發束髻,一身黑袍,但這樣簡單的裝束,在他身上也被襯得冷肅懾人,冬至知道那張臉有多麼大的殺傷力,龍深的容貌固然俊美獨得上天眷顧,不過他留給別人的直觀感受,卻絕不是容貌,而是氣勢。

中年官員似與他熟識,對這樣的虛影見怪不怪,兩人正在交談。

冬至就聽見他師父問對方:“我素來不願囉嗦,但這一次,還是勸節公三思而行。你這麼做,固然能快刀斬亂麻,保得一時安穩,但那些人,未必會領你的情。”

龍深的話不怎麼客氣,但那位“節公”沒有生氣,顯然對他的語氣習以為常。

節公就笑道:“那些人,是指誰?”

龍深麵色淡淡:“所有人,包括現在支持你的人。他們現在得了好處,自然對你感恩戴德,但日後未必沒有逢迎投機的小人,抓住機會就將你拉下馬,到時候節公的下場,恐怕會比現在還要慘淡數十倍。”

節公搖搖頭:“誰說我是為了他們?我是為了更多的百姓,為了這天下。”

龍深毫不客氣:“可這天下不會感激你,百姓也隻會盲從,今後出事,他們誰能站出來為你說一句話?”

節公沒有動怒,反而點頭讚同,心有戚戚然道:“你說得沒錯,日後即使我被拖去五馬分屍,他們頂多也就站在旁邊木木看著,事後幾句歎息,為我掬一把同情淚罷了。”

龍深皺眉不語。

他看著中年人,卻不知道有人也在看著他。

冬至發現,這麼多年,龍深的容貌基本沒有什麼變化,真就像木朵說過的那樣,幾百上千年對他們來說,不過是白天與黑夜的區別,而這種區別,於人類而言,卻已是草木枯朽重生,紅顏變白發。

不過,容貌雖然沒有變化,氣質卻有些不同。

眼前的龍深,銳意畢露,哪怕不說話坐在那裏,也像一把出鞘的寶劍,寒氣逼人。日後的龍深,則更似利刃歸鞘,鋒芒內斂,深不可測。

無論哪個師父,自然都很有魅力,可如果非要選,冬至可能會選現在的龍深,因為更富有生氣,情緒也更外露。

他端詳龍深之時,節公又道:“百姓多有愚昧,可公道自在人心,更何況,我不需要他們主持公道。龍深,我守護的,並非一朝一代之君王,而是人世間的太平安康,是幾千年來的氣節和脊梁,也是千古先賢的丹心鐵骨。”

現代人見多了燈紅酒綠,花言巧語,就拿最喜歡唱高調的蔣局長來說,他老人家唱起高調來,那也是一套一套,特管局裏估計沒人能說得過他。

但這人脫口而出,大義凜然,冬至卻不僅不覺得虛偽,反倒自然而然,胸口仿佛也跟著熱氣蒸騰。

真正一身正氣的人,是能感染身邊人的。

不過這話不能讓蔣局長聽到,畢竟人家也隻是愛開會唱高調而已,不是什麼奸險小人。

冬至天馬行空,也沒留意他們又說了什麼,就見中年人起身離開,龍深送到門口,虛影倏而化為青煙,融入牆上掛劍。

書房恢複一室冷清。

冬至眨眨眼,想要走過去,摸一摸那把劍。

可剛一動念,周圍場景又發生了變化。

他已隱隱猜到,這些場景與龍深有關,而且很可能就是他師父這輩子印象最為深刻的片段。

但既然長守劍不是龍淵劍,為什麼他滴血上去,就能看見這些?

是不是長守劍跟龍淵劍之間有什麼聯係?

還是說龍深有意讓他看見這些?

最後一個疑惑剛冒出來,冬至旋即又在心裏搖搖頭。他師父不是那種付出一點就要大肆宣揚得天下皆知的人,更何況這些碎片記憶,師父應該不會輕易讓人窺視的。

這次是在城門前。

冬至抬頭,天暗沉沉的,壓著城門,似隨時要把門壓塌。

中年人被左右押著跪下,旁邊一名劊子手抱刀而立。

他又看見了龍深。

對方就站在他旁邊,依舊是一身黑袍。

但除了冬至,還有中年人之外,別人似乎視若不見。

那位“節公”淡定自若,甚至還朝他們這邊微微一笑,冬至知道,對方是在跟龍深打招呼。

緊接著,一名內侍從門內疾步奔出,隻高聲說了一句:“皇爺有令,行刑!”

沒有旨意,也不在菜市口,這是冬至見過最奇怪的行刑場麵了,似乎所有人都在趕時間,生怕被打斷,所以巴不得趕緊把這件事解決,而節公成了解決問題的關鍵。於是就在皇宮的其中一個門前,劊子手手起刀落,一個腦袋骨碌碌滾向旁邊,頭頂驟然炸亮,響雷滾滾而來,內侍差點沒嚇得跳起來,臉上流露難以掩飾的驚恐和心虛。

冬至轉頭看龍深。

他一動不動,沒有上前援手,也沒有離開。

這時候的龍深,跟書齋裏那個,又有了些許變化。

銳氣一點點沉澱,變得更加冷靜沉著,也更加有距離感。

“師父。”冬至輕輕道。

不為什麼,就是突然想叫叫他。

此刻的龍深,應該是傷心的吧。

剛才短短兩個片段,可以看出他與節公之間亦師亦友,交情不錯,一個朋友為了自己的理想和道義安然赴死,龍深阻止不了,不想阻止,但心裏未嚐就不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