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家準備周到, 客房幹淨寬敞, 早已被仔細打掃過,大床的被褥枕頭也一應都是新的,冬至在水裏被燙得皮膚發疼,被身上衣料磨得發疼,根本沒法躺下去睡覺, 隻能勉強換一身趕緊衣裳, 坐在床上稍事休息。
一個小時很快過去, 遲老爺子看著他背後僅僅隻是顏色變淺,卻沒有消失的“桃花”, 禁不住沉下臉色。
冬至往後回頭照鏡子, 自然也發現了。
“抱歉,我能力有限, 看來這世上的高人太多了!”遲老爺子搖搖頭, 雖然不甘卻隻能苦笑,“現在這種情況, 降頭應該稍微被壓製了一下,但治標不治本, 如果想要解降,恐怕隻有一個辦法, 解鈴還需係鈴人, 找到下降的那個人,殺了他,降頭自然也就解了。”
他也知道自己這句話說了等於沒說, 能下這種降頭的人,心思之狠毒毋庸置疑,對方又怎麼可能讓冬至他們輕易找到?哪怕最後費盡周折找到,恐怕也來不及了。
冬至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他早就預感事情可能不會那麼輕易解決。
“老爺子,如果這個降頭不能化解,最後是什麼結果,我會死嗎?”
遲老爺子遲疑片刻,但冬至已經從他臉上看到了答案。
“那如果我死了,魂魄會不會被下降者拿去做別的事情?”
冬至害怕死亡,他像每一個求生欲旺盛的人那樣向往熱愛生命,他還有許多夢想沒完成,但他更怕自己死了之後還要被當作傀儡,站在自己曾經的朋友同伴的對立麵,才那真是求生無門,求死無望。
遲老爺子還未回答,冬至的肩膀就已經被人按住。
龍深道:“你不會死。”
遲老爺子暗暗歎息,又向他們表達了遺憾與歉意,看得出老人家很受打擊,不僅是因為沒能幫到龍深他們,更因為這件事讓他意識到自己雖然也算厲害,但這世上還有許多他也無能為力的降頭術。
解降失敗,兩人都沒什麼心思再參加遲家的接風宴,遲老爺子知道他們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和商量對策,也沒有多加挽留,親自送他們離開,又承諾之後有什麼進展需要幫忙都可以隨時來找。
遲半夏的堂兄,那位送他們過來的年輕人,又親自開車送他們回酒店。
“我已經幫你們辦好入住手續了,行李也都拿進去了,你們直接上去就行。”
冬至謝過他,接過房卡,與龍深一道上樓。
他們訂的是同一層相鄰的兩個房間,位置絕佳,房間裏有一麵巨大開闊的落地窗,拉開窗簾就可看見絢麗流霞伴著夕陽緩緩掉進海平麵,三三兩兩的人在沙灘漫步,將這裏當作絕佳的浪漫之地。
“師父,接下來你有什麼安排嗎?”他勉強打起精神。
龍深道:“帶你去西北,見一個人,他可能有辦法。”
連龍深都說了可能二字,可見把握並不是特別大,但冬至並沒有追問下去,反而道:“明天就走嗎?”
龍深搖首:“你不是說要在這裏多留幾天嗎,我訂了五個晚上。”
冬至笑道:“那太好了,這幾天我們可以在海邊走走,去吃海鮮,三亞我來過,我來當導遊,帶你好好玩一玩。”
龍深說好。
“師父,我有點累了,想先睡一覺,明天早上我再去找你吧,晚飯也不用叫我了。”難得兩人單獨相處,冬至卻主動表示送客,眉間流露出濃濃倦意,聲音也有些無力。
龍深注視他片刻:“那你好好休息。”
目送對方離開,關上門,冬至還來不及鬆口氣,就被洶湧撲來的疼痛淹沒。
他彎下腰,後背抵住門慢慢滑落,手緊緊攥著胸口的衣服,密密麻麻像被針紮似的疼痛穿透後背,疼得他做不了其他,隻能以這樣的方式來減輕痛楚。
其實這次發作不如上次來得激烈,也許是遲老爺子的辦法起了緩解的作用,但冬至卻仍舊不想被龍深看見他如此狼狽的一麵,因為剛才他分明看見龍深眼底來不及收起的憐惜和傷痛。
龍深本該是強大而無所不能的,在他所走過來的幾千年歲月裏,不知經曆過多少風霜雨雪,可現在好不容易收個徒弟,非但半分沒享受到徒弟帶來的好處,還要為徒弟操心奔走。
連冬至都為龍深不值,因為他收的這徒弟非但不能像他一樣享有漫長的壽命,還在剛能做出點成績,就被下了降頭,麵臨不得好死的結局,若是時光倒流,對方估計也會後悔吧。
想及此,他不由笑出聲,卻引來心髒又一陣抽疼,這次更劇烈了點,冬至閉了閉眼,告訴自己隻要強忍過去就好,上回發作那麼厲害,自己都捱過來了,這次肯定也可以,但眼淚卻不知不覺冒出來。
他看見跟行李一起放在床邊的長守劍,擦幹眼淚蹣跚爬過去,將劍抓在手中,抱在懷裏,仿佛這樣就能汲取一點力量。
他畏懼死亡,他畏懼黑暗未知的世界,他想跟何遇看潮生劉清波他們一起戰鬥,麵對未來的危險,他更想默默陪在龍深後麵,哪怕自己就算健康,生命也隻有對於器靈而言片刻須臾的幾十年,哪怕他們終其一生隻能是師徒,他想再為龍深畫一幅畫,他想把那句“有我在,不要怕”牢牢記在心裏,哪怕上窮碧落下黃泉都不會忘記。
淚水洶湧而出,滴落在長守劍的劍鞘上,此刻似乎隻有這冰冷的溫度才能傳遞一點慰藉。
對不起,師父。冬至無聲道,我本來可以更小心謹慎一點,這樣也許就不會被暗算,我因為自己的私心,要當你的徒弟,現在卻反而累你為我傷神,你應該擁有一個能陪你度過漫漫歲月,跟你一樣強大的徒弟,而不是像我這樣軟弱無用……
劍鞘上凸起的紋路硌在臉上生疼,可那疼比不上降頭發作時的萬分之一,冷汗已經浸透了整個後背,他死死忍住呻|吟,借由窗外的景色來轉移注意力。
可那輪紅日已經徹底被海水淹沒,餘下天邊一絲橘色的明亮還在寶藍色的天幕間垂死掙紮,很快也敵不過鋪天蓋地的夜色宣告陣亡,天地之間歸於黑暗,海灘邊點點燈火亮起,可那零星火光,又怎能溫暖心頭的冰冷?
風從窗戶裏吹進來,縱使這裏一年四季都沒有嚴寒,但冬夜的風,依舊是帶了些涼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