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羽鳩彥骨子裏有種近乎偏執的慕強, 他之所以入魔, 也是因為對強大力量的思慕和追求,龍深的強大是他理想中器靈應該有的模樣,在他眼裏,龍深就像一個完美的藝術品,他恨不能捧在懷裏日日欣賞把玩, 所以煞費苦心為他們製造了如此龐大的結界空間, 意圖將他們困在裏麵, 隻是沒想到龍深的強大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對方不僅割斷了他的窺伺, 而且突破所有結界, 與同伴會合,最終逼得他不得不露麵。
當然, 這其中, 也少不了明弦的背叛。
音羽鳩彥陰惻惻地看了明弦一眼,手一揮, 對方就像提線傀儡被剪斷了所有絲線狠狠被擲出去似的,整個人硬生生飛起往後撞在牆壁上, 其力道之大,連牆壁都出現一絲裂縫。
唐淨攥緊了拳頭, 卻沒有動。
剛才明弦忽然冒出來, 主動說要引路,讓眾人跟在他後麵,而他自己在與龍深擦身而過時, 忽然停了一下,隻有短短一秒,卻什麼也沒幹,後來明弦帶路時,又在某處停頓了一下,而那地方正是龍深認為的結界陣眼。
龍深知道明弦在給他提示,但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又一次對方在音羽操控下故意露出的破綻,當自己的猜測與對方的暗示不謀而合時,龍深決定賭一把。
然後他賭對了。
而在音羽鳩彥出現的那一刻,他也忽然明白。
所謂的出口,根本不存在於這個結界的任何一處,唯一的陣眼連接的是音羽鳩彥。
音羽是所有結界的鑰匙,換言之,隻有殺了他,才能徹底結束這一切。
正合龍深之意。
他們千裏迢迢來到這裏,為的不僅僅是救人,更重要的,是為丁嵐,為董寄藍,也為那無數在戰火中枉死的冤魂,為那些至今依舊無法安息的英靈們,討回數十年前的血債。
音羽鳩彥也好,朝香鳩彥也罷,都必須死!
如果人世間的法律已經無法審判,那就讓他來出手!
劍光大盛,仿佛應和主人的心情,龍深手中的劍嗡嗡作響,動靜越來越大,戰意澎湃,無法遏製,似急於脫手而出,渴飲敵人血。
龍深的身形驀地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他出現在音羽鳩彥麵前不足三米的距離,劍氣撲麵而來,當頭劈下!
音羽鳩彥倏然後退,身體虛無縹緲,在劍光下若隱若現。
龍深劈下的一劍威力極大,掀起巨大氣浪,連帶吳秉天等人,也感覺殺氣撲麵而來,不得不橫劍抵擋,但音羽竟絲毫不受影響,他的身形幾乎化為一道黑色魔氣,而魔氣之中,又夾雜隱隱白霧。
李映定睛一看,發現他手中也握著一把兵器,劍鋒如菖蒲葉片,劍身白中泛金,至劍尖處微微翹起,形狀古怪離奇,似劍又似刀。
“天叢雲劍。”他聽見吳秉天在旁邊道。
“龍深,我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很久,今日我便要看看,是七星龍淵劍厲害,還是我這把天叢雲劍厲害!”
音羽大笑一聲,魔氣突然拔高數尺,挾著淩厲劍氣,排山倒海般轟向龍深。
那些燈籠看似就在不遠處,但實際上卻處於結界之外,縱然這裏麵飛沙走石,狂風大作,所有人都被兩人決戰引起的偌大動靜所波及,身體連連後退,最後不得不貼著牆根,燈籠卻還依舊一閃一閃地搖曳著,根本不受影響。
但這點微弱昏暗的燭光完全無法讓眾人看清雙方的戰況,音羽鳩彥的魔氣,與龍深的劍光絞作一團,他們周身形成巨大的漩渦氣流,咆哮呼號,天翻地覆,如果沒有結界的限製,李映毫不懷疑熱田神宮現在已經變成一片廢墟。
他並不關心熱田神宮存在與否,他關心的是龍深能否打贏這一仗。
忍了又忍,李映還是忍不住輕聲開口:“吳局……”
吳秉天似乎察覺他的心境,道:“龍局是半仙之體,不必擔心。”
李映一愣。
物欲橫流的末法時代,成仙機緣可遇不可求,哪怕是半仙之體,也不是凡人能隨便覬覦的,李映想起自己曾在師門長輩口中聽過的典故,再看龍深時,眼神不由帶上幾分肅然起敬的灼熱。
北池繪緩緩從地上爬起來,她現在已經沒了屬於自己的意識和神智,自然也不會逃跑,她的腦子裏隻剩下執行音羽鳩彥的命令。
而音羽要求她把在場的人都殺光。
她搖搖晃晃,走向重傷倒地的唐淨。
唐淨傷得很重,器靈在化形的那一天起,就有了人類的血肉之軀,固然他們因為原形,生命力比普通人頑強,也沒那麼容易死。
但不容易死,不代表不會死。
北池繪離他越來越近,魚不悔他們在結界的另外一端,中間隔著戰場,遠水救不了近火。
以唐淨現在的狀況,甚至不需要北池繪出手,隻要一個普通人拿著匕首,就能對他造成致命傷害。
唐淨一動未動。
他實在是太累了。
成人至今幾千年,他見過世間最絢爛的風景,聽過最美妙動聽的樂聲,結交過最豪爽大方的朋友,也曾在沙漠與森林之交搭棚隱居,也曾在雪山之巔築廬賞月,他去過最艱險離奇的海底洞窟,曾與鯤鵬在九霄之上遨遊。
唯獨沒有愛上過一個人。
但那是在遇見明弦之前。
曾經他在飛機上認識了一個羞澀|愛笑的年輕人,他指著自己隨手買來打發時間的書說那是自己的著作,明弦厚著臉皮沒有半點尷尬,反倒與對方一見如故,交換聯係方式。
旁人也許很難想象器靈之中也有遊戲人間的浪子,然而唐淨就是。也許他的身世打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他骨子裏鐫刻著大唐的浪漫豪放,那個早已湮沒在曆史長河之中的朝代,卻始終活在唐淨心中,他就像一場大火席卷而來那樣喜歡上了明弦。
這段感情豐富了他的人生,卻也在他心間劃下一道傷痕,至今未能痊愈。
他依舊玩世不恭,愛說愛笑,沒有人覺得與明弦的一段逸事影響了他什麼,但隻有唐淨自己知道,他再也無法回到從前。
因為曾經有一個人對他說,如果有來世,希望能以一個美好的開始再度相遇,希望彼此清清白白,不染半點汙垢。
那一句話,唐淨之後每次想起,都是一次痛徹心扉。
後來無數次午夜夢回,他夢見還是在那架飛機上,明弦指著放在他手邊的小說,對他說,那是我寫的,需要我幫你簽個名嗎?然後唐淨無數次看見自己急切地跟對方說起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自己知道他的身份,讓明弦懸崖勒馬,一切重新開始。但夢境每次都以明弦陡然變色,對他出手,又或者明弦消失,他驟然醒來而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