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夏桑
我做了一個夢。
我看見一個小女孩站在窗外夠著窗台向房間裏張望，雖然窗台不高，可是小女孩還是需要踮起腳才能看到房間裏的情形。房間裏光線很暗，我不知道小女孩看到了什麼。
“桑桑，在看什麼呢？”一個聲音在身後問。
我的頭忽然就痛起來，一霎那間仿佛時光流轉，頭腦中電光火花。等再安靜下來，才發現自己就是那個扶著窗沿張望的小女孩。夢裏的情形也變得清晰起來，我分明是站在學校的走廊裏，踮著腳向教室裏張望。
我還發現，那還不是我現在的學校，而是我的中學，我站在中學教學樓的走廊裏，雙手勾住窗沿，踮起腳偷偷的向裏麵張望。
“桑桑，在看什麼呢？”那個聲音再次響起來，並且有一雙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忍不住回頭，卻發現身後什麼人也沒有，而我也從站在走廊裏變成了懸在半空中。我嚇了一跳，勾住窗沿的手就下意識的鬆了，我的身體開始急劇的墜落，我的心也感受到了自由落體時的緊張與疼痛。
就在我即將墜地，以為自己要摔成泥漿的刹那，腳觸到了硬硬的床墊，我醒過來了，終於明白過來不過是個夢，可是心還是撲嗵撲嗵的跳，腦袋昏昏沉沉的。我閉著眼睛，回憶著夢裏的情景。
鬧鈴響了，今天是周一，我還有課。
今天的天氣很好，我抱著書和講義走在校園裏。路的兩旁種滿了法國梧桐，陽光透過葉子的縫隙照耀下來，地上滿是斑斑駁駁的色彩。
我住的地方離學校很近，從家到教室別人步行隻要十五分鍾的時間。可是我走的很慢，所以要比別人多花十五分鍾的時間。不時有學生從我身邊走過，友好的跟我打招呼。我一一微笑回應。
自行車“嘎”的一聲在我身旁停住。我驚覺我又走神了，這樣的天氣總是讓我不知不覺的走神，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我往身旁看了下，是我們班上的學生。
“老師，我帶你吧。”他這樣說，拍了拍車後座。
我看著他鼻尖上冒出的細小的汗珠，微笑著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我喜歡這樣，在斑斑駁駁的陽光裏，在梧桐樹的葉子下麵，晃悠晃悠的一直晃到教室裏。
“老師。”他叫我。我回頭看他。“老師，我帶你吧。”他依然堅持著。我望著他的眼睛，看到他眼裏的懇切。
“老師。”他依舊叫我，聲音卻不知不覺的低了下去。我不忍心看這個男孩子失望的表情，於是按住裙子坐到了他的車後座上。
“老師，坐好了哦。”
我微笑的點點頭。
車輪轉動，裙擺在初夏的微風裏飛舞起來。
我叫夏桑，是這個學校中文係的老師，主要教授古典文學。我在這個學校呆了好多年了，從我念大學開始，然後讀研，一直到在這裏教書--細細想來，該有十幾年了吧。
我住在學校附近的公寓裏，房子是學校分配的，兩室一廳，我一個人住，綽綽有餘。我每周上八大節課，十六個小時。其餘的時間，我便呆在家裏，看看書，聽聽音樂，寫寫文章。有時會有幾個學生相約到我家來玩，我們一起喝喝茶，聊聊天，或者看看碟，日子就是這樣不緊不慢的過，不鹹不淡。
很多學生都對我的年齡表示懷疑，我不年輕了，是真的。可是他們總是說，我看上去跟他們年齡差不多。我教過好幾屆的學生，每屆都有學生那麼說。他們都隻有十九二十歲的年紀，可是我分明的記得我二十歲的生日已經過了很久了。有時我想，或許我是真的老了，我又害怕變老的事實，所以我的學生才這樣的來安慰我。
我的女學生們常常的跟我說，老師，你好瘦！老師，你的身材真好！她們總說，要是能像您這麼瘦就好了！我跟她們說她們也不胖，這個樣子正好。她們於是會從臉上手臂上或者小肚子上捏出一層肉來：看看，都是肉都是肉！
看著她們懊惱的神情我會忍不住微笑。她們真的不胖，可是，可能女孩子都是這種心理吧，總希望自己還能瘦一點。其實，瘦了有什麼好呢？
我像她們這個年齡的時候也跟她們一樣，覺得自己很胖。總希望自己能有盈盈一握的小蠻腰，希望自己臉上沒有那麼多肉。盡管別人都說我的臉是嬰兒肥，可我總覺得很懊惱。我當時很羨慕我們那個教語言學的女老師，她的臉小小的，臉上幾乎什麼肉也沒有。我那個時候總是想，要是我能像她一樣就好了。可是，等我真到了她的年紀，等我的臉真像她的臉一樣，瘦的隻剩下了一層皮，我倒反而羨慕起那些臉圓圓的學生來。她們豐盈圓潤，散發的正是青春的風采嗬。我總覺得自己像是被歲月風幹的驅殼，整個人都幹癟掉了，才會瘦的隻剩下一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