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了想說:“和現在判若兩人。”
他看著我猶豫了一會兒問:“那你覺得哪個長相更順眼一點兒?”
我剛想回答,他忽然掩飾一樣笑了兩聲說:“這個問題有點傻,肯定是原來的更順眼。”
我沒說話,我也是這麼想的。
不過我還是盡量給他麵子,想了想扯回到剛才的話題:“其實我那邊連成的照片也少,應該在何叔叔那比較多,等你好一點兒了,我拿給你看。”
“哦,好的。”他說。
看著他重歸平靜的臉,我忽然覺得程新也蠻悲哀的,一個人要去靠著別人的敘述和照片,才能知道原來的自己是什麼樣子。
這種感覺,一般人都體會不到。
在我看來,程新清醒的時候與正常人無異,但是一旦睡著,整個人都開始不安分,等他再次醒來也是臉色蒼白,黑著眼睛,可知一定沒有睡好。
長期的睡眠不足已經折磨得他有點神經衰弱了,醫生給的檢查結果是這個。他摘下口罩對我說:“病人的體能沒有任何問題,問題出在精神層麵。這個在醫院是治不好的,你們要不去找心理醫生?”
我和何則林對視一眼,心理醫生是程新極度抗拒的,我們恐怕說服不了他去看心理醫生。
“有沒有其它辦法?”我問大夫。
“家人如果能夠配合的話,可以讓他以最慢的速度去回憶以前發生的事。失憶這種病曆我們並不少見,大部分是選擇性的失憶,患者會忘記他們認為最不能接受的一部分事實,假裝從未發生過。但是這都是機體的自主選擇,所以治愈起來相對簡單,那就是想辦法讓他們認為從前不能接受的那件事其實也沒自己想得那麼嚴重。這種一般普通的心理治療效果就相當好了。你們家的人病與這些不同,他不是自主選擇忘記,而是在他做出選擇是否要忘記,忘記那一部分時,被強製抹去了一部分他還沒篩選好的記憶。”大夫盡量用最簡單的話和我們說,“這種病曆,我從沒聽說過,也沒接觸過。如果有可能的話,可以去美國試一下。我在學術研討會上,聽說美國為了治療參加戰爭的士兵的心理陰影,開展過針對某些記憶的修改的抹除計劃,效果相當不錯。但是這些技術現在還在保密的,能不能找到這樣的專家,看運氣了。”
大夫把這些說完,合上病曆本,開口繼續說:“這隻是我的建議,具體的治療方法你們再去尋找。就現在來說,病人繼續住院已經完全沒有意義了。他的身體已經完全好了。”
程新也一直說自己完全好了,想要早一點出院。袁征雖然不喜歡我,但是看到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偶爾勉強也會和我說幾句話,語氣算不上多好,但至少冰封的局麵有一點破冰的征兆。
今天醫生既然把話說到這麼明顯,我們也隻能順應程新的要求辦理出院手續。關於寬寬被綁的案子,暫時陷入僵局,幕後主使就像從地球上消失一樣,半點線索也找不到了。
程新回家以後,迅速開始更改身份,全麵接手何氏。何則林喜憂摻半,喜的是程新終於有一點當年何連成的影子,至少把他看成父親,稱呼也改了回來。隻是叫起來稍有生疏,但好多事都是習慣成自然,叫得多了才會慢慢順口;憂的是他的病情完全不見好轉,臉色越來越白。
將近一個月以後,臨近農曆春節,基金的啟動事宜終於辦得差不多,程新明顯鬆了一口氣,每天回到家對著寬寬笑得多了。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正巧下午三點開始落雪,到傍晚時分天地已經變成白茫茫一片。因為家裏有三個孩子,曹姨特意準備了一些年畫燈籠,彩色小燈泡,還有種種剪得精致漂亮的窗花。
看我下午就在家裏收拾,她把那些東西拿出來對我說:“咱們除了對聯,把其它的都貼上,讓家裏喜慶一點兒。”
“好啊。”我看著那些紅彤彤的東西,也覺得滿眼的喜氣,滿口應了下來。
三個孩子已經放了暑假,在家裏跑來跑去,看到我們要貼這些,都一齊過來要湊熱鬧。
於是大小老小齊動員,開始裝飾屋子。
一會兒這個碰壞了爺爺的紫砂茶杯,一會兒那個從小板凳上摔下來了,一會兒誰扯壞了窗花,把一個片碩大精致的雪花給扯成六份兒,一會誰把膠水糊了一臉。
孩子們的笑聲鬧聲在屋子裏傳開,家裏滿滿都是生氣。
何則林和程新是一起從集團回來,一進門就看到了滿屋子新裝飾起來的年味兒。
曹姨笑吟吟去準備晚飯,三個孩子圍著爺爺和爸爸玩成一團。
飯後孩子們也鬧累了,一個一個趴在沙發上打瞌睡,曹姨抱了一個,我拉著兩個弄進兒童房。
寬寬出院以後,我想了又想,把三個孩子的房間挪到了我隔壁,一來有什麼動靜我跑得快,二來三個都小子,住在一起熱鬧也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