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過三巡,李隆基與世家子弟們寒暄過後,這才緩緩起了正題。
“朕自即位以來,從來不甘隻做守成之君,諸位當知,朕之前雖有父皇臨朝,但朕事實上是從武周接過的江山,遙想大唐立國之初,高祖先皇帝晉陽起兵,一聲號令,下世家英雄莫不景從,短短一年餘的時間,我們便推翻了暴隋,為下臣民開創了大唐新氣象,那段日子,崢嶸而珍貴……”
李隆基眼中露出神往之色,笑歎道:“朕隻恨生不逢時,未出生在那段令人心馳的年月,世人皆謂朕是太平子,可朕何嚐想當太平子,高祖太宗先帝與各大世家起兵滅暴隋才是朕真正向往的經曆啊……”
見在座的世家子弟皆默然,李隆基笑了笑,忽然加重了語氣,道:“隋朝之時,我李家也是世家門閥之一,朕的李家,與各位世家先祖曾經同為袍澤並肩殺敵,正是因為各大世家同心協力,方才有大唐一百餘年氣象,才有這遠邁秦漢的盛世光景。”
眾世家子弟起身紛紛附和,山呼大唐萬勝。
李隆基無悲無喜,他露出世交長輩的姿態,語重心長地道:“家與世家百餘年來皆是一體,一損俱損,一榮俱榮,雖期間家與世家多少有過齟齬和紛爭,積下不少恩怨,但殊途同歸,家與世家終歸都有一致的利益,如今家內外交困之際,各大世家切不可妄信背棄,做那親者痛,仇者快之事啊。”
話到這裏,李隆基的用意已明明白白浮出水麵。
不同於以往彎彎繞繞含糊隱晦的大人物表達方式,這次李隆基的話得很直白,大約是明白如今已是生死存亡關頭,話再不明白些,萬一這些世家子弟理解錯了,可就是彌大過了。
世家子弟當然明白了,事實上在踏進宮門的那一刹,他們便大抵清楚李隆基今日宴請的目的。
可是,世家該如何選擇?
李隆基的話有幾分道理,但家與世家這一百多年來積累的矛盾恩怨,卻被他輕飄飄地一句帶過。
事實上,一句帶不過。
矛盾積累太深了,尤其是高宗武後時期,朝廷橫下心思要削弱世家門閥的影響,那些年世家子弟不知多少人被逐出朝堂,多少世家被武後的剛硬手段平滅,多少世家子弟淚流滿麵,在朝廷大軍直抵家族門前時他們流著淚大聲誦讀聖賢經文,然後眼睜睜看著大軍破門,屠戮抄斬,一家一姓一學,從此永遠消逝於世間。
飽含了血淚的恩怨糾葛,豈是一兩句話能帶過去的?
雖無國恨,確有家仇。
李隆基聲情並茂地完,他自認為走心了,連他自己都感動了,但是在座的世家子弟們卻紛紛沉默不語。
他們不是家族的族長,無權幫家族做任何決定,但他們既然已坐在興慶宮的夜宴裏,便要擔負起家族興亡的責任。
氣氛忽然有些僵冷,李隆基不悅地皺眉。
顯然剛才那番走心的表演並未打動觀眾,入戲的隻有他自己,醜也是他自己。
李隆基咬了咬牙。
看來光走心不夠,還要拿出真金白銀才能打動他們。
唯有利益,才是永恒,才能消弭一切恩怨糾葛。
“世家與國同戚,朕已決定,明年起取消科舉,朝廷選士從此隻在世家之中取。”李隆基語氣堅定地道。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大家都不敢置信地看著李隆基,都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李隆基微笑道:“你們沒聽錯,取消科舉製,恢複大唐立國初年的世家門閥薦舉投行卷製,三省六部之朝臣,皆由世家薦舉所任,世家所舉,朕無不允者。”
見眾人驚愕,李隆基趁熱打鐵,又道:“不僅如此,朕還決定,將大唐下藩鎮擴充至二十個,增補的十大藩鎮南北各半,分賜予各大世家,朕允許世家於藩鎮內可募兵,可征稅,可自決徭賦,可自決藩鎮之司法,刑名,牢獄,生殺予奪皆可,爾等可自成國,前提是不反朝廷,不擁二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