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月酒樓二樓,另一處包廂內。
一桌圍坐著三個人。其中一人,正是相貌俊美的蘇和。
另二人中的中年人,正是前晚與他同去香薰巧榭的韓姓儒生。至於另一人,麵相在五十歲上下,眉尾上翹,長須下垂;丹鳳眼,闊頭鼻。穿一件淡黃色大氅,一副方外高人的模樣。
中年儒生臉色微醺,明顯有些不勝酒力,但表現出的酒後涵養卻是極好,舉杯敬道:
“一別廿載,武陽真人愈加的容光煥發,晚輩卻是一日老似一日了。這杯酒,敬真人當年的提點之恩,若非前輩一語點醒夢中人,韓某即便沒有餓死,也怕是個庸碌無為之輩了。”
說完,很豪氣地一飲而盡。
武陽抽出撫須的右手,舉杯應道:
“韓總管自謙了,當年貧道見你見識不俗,順手幫扶一把而已。可萬萬沒想到你竟能走到如今的地步,當真是可喜可賀了。”
蘇和笑道:“當年之事,對武陽真人來說,或許隻是順手為之,但對於韓先生來說,則是天大的知遇之恩了。他能成為大桓安定節度使,又受連相器重,皆始於真人的‘棒喝’與資助。如今安西州已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所幸還有真人這樣的故舊在,讓韓先生時時思之念之了。”
武陽聽得眉開眼笑,揶揄道:“韓總管真正思念的,不可能是貧道這個糟老頭子吧?”
韓崇文聞言,臉根紅彤彤的,讓人分不清究竟是醉酒的緣故,還是受了窘,囁嚅了半天,最終說道:“感謝昨晚前輩仗義出手。”
他指的是,昨晚在巧榭之內,武陽與另一名金丹修士一起救下了劉巧巧一事。
蘇和接過話頭,說道:
“此次韓先生返鄉,然而家鄉已經是改天換地,甚至都不屬於大桓故土了,舉目無故人,所以也隻能找真人敘敘舊。當然了,另外的一個目的,以真人的智慧,自然也早已猜到了。您在安西城威望甚高,接下來我們在城內的活動,少不得要多多麻煩您了。”
武陽擺擺手,歎道:
“老道我頂多也隻能是替你們捧個人場,再多的忙能幫的也有限,方外之人嘛。你們來時並沒有刻意隱藏行跡,大隨這邊的相關人員都心知肚明。既然是為兩國和談打前站而來,想必對方也不會太為難於你。若事有不協,老道再出麵不遲。”
韓、蘇二人同時抱拳稱謝。
這時,武陽突然眉頭微皺,蘇和見狀,隨即也有所察覺,目光有意無意地朝隔壁包廂的方向看了一眼。
片刻後,隔壁包廂內的勸酒聲、交談聲,便微弱而清晰地傳到了他們這邊。
武陽端坐著,眼觀鼻鼻觀心,一副非禮勿聽的架勢。而韓、蘇二人卻是同時側頭傾聽,將隔壁的動靜都一絲一毫地聽在耳中。
之後,便是窗外傳來刺客的叫陣聲以及打鬥聲,過了一會兒,一切才複歸於平靜。
韓崇文與蘇和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麵色古怪至極,然後同時望向武陽。卻見他雙手籠袖,狀若打盹假寐,仿佛什麼都不知道。
二人再次麵麵相覷,瞬間明白了一切。
今晚這個飯局,明麵上看似是韓崇文宴請武陽,實則這家酒樓是武陽親自指定的,卻“恰好”坐到了安西州一眾官吏的隔壁,又“恰好”給他們將隔壁發生事情的經過全聽了去。如果到這時,他們還僅僅以為這個“恰好”就真的隻是恰好,那就太對不起眼前這位老道的“良苦用心”了。
到這時,韓崇文原本一直提著的心,終於安定了不少。隻要眼前這位安西城最大的地頭蛇肯為他們打開一道方便之門,接下來在城內的活動,阻礙就要少得多。
這位看著不問世事的得道高修,還是念著故國故土的!
就在韓崇文心情激蕩之際,隔壁不知何時突然安靜下來,隨後再也聽不到一絲動靜。
正疑惑間,武陽突然睜開雙眼,長須飄蕩。他甚至沒看出武陽究竟有沒有出手,就感覺到屋內壓力陡增,然後又直線下降。
這種心神的恍惚隻發生在一個眨眼之間,除了燭火的搖曳不定外,再也看不出其他的異狀。以至於韓崇文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酒喝多了,產生了錯覺。
可轉眼一看臉色頗為凝重的蘇和,他又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凡夫俗子,感知能力終究是比不上這些仙家修士。
心中忐忑地等待了片刻,見武陽神色如常,蘇和也收斂了一閃而逝的詫異,韓崇文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蘇和問道:“走了?”
武陽點點頭,“道門北派的路數,修為不低,你不見得敵得過。”
言下之意,是他自己勝券在握。
蘇和沒有絲毫的不快,甚至覺得這是一件十分天經地義的事。武陽真人是成名上百年的“老金丹”了,漫說在這莽荒地帶,就是整個天下,都是排得上號的大人物,自己一個小小的凝丹期,比不過再正常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