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張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半天後才點頭如搗蒜:“想呀,我想!”
“那好,你每天差不多這個時候來學堂,我教你!”這是他昨晚想了一整晚後的決定,這會兒見她答應,自己也興奮莫名。
“嗯,好!”她點頭,像一個乖巧的學生一樣,把他當作是上天賜給她的禮物,他的善意與關愛由此在她小小的心靈裏生根發芽。
從此之後的每個黃昏,不論刮風還是下雨,梳著小腳丫的身影總立在柳樹之下等待。每當散學之後,他的目光就會不自主地望向學堂外的柳樹之下,他知道那裏有個嬌小的身影帶著期盼等待著他。
他時常帶可口的糕點給她,用樹枝手把著手地教她在沙土上寫字,逐字逐句地教她背詩,一遍又一遍,一天又一天,直到時光匆忙,柳枝枯了變綠,綠了再枯,轉眼便是一年。
她十歲,他十六歲。柳枝上的柳葉已在秋風中變黃,蕭蕭瑟瑟。他滿心歡喜地從懷裏掏出一對圓形玉佩,衝著長高不少的她說:“美美,這是我父親大人送的一對玉佩,一模一樣,好看嗎?”
“好看!”柔軟的身體蹭在他身邊,兩隻小手托著腮,紅撲撲的臉笑得極為燦爛,她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東西,連連點頭讚同他的話。她喜歡彥哥哥,喜歡和他在一起,喜歡他握著自己的手在沙土上填詞,喜歡他的聲音,喜歡他的一切!
“嗯。我也覺得好看!”他揚著絲繩,任她靠在自己身邊,看陽光在兩隻一模一樣的玉上折射出斑斕的光暈,一種全新的想法浮現在他腦海裏。美美,我們一人一隻,好嗎?”他突然轉頭認真地看著眼前的日漸美麗的丫頭,心中生出的喜歡透著股執著的意味。
“彥哥哥,你真送我嗎?”她伸手摸了摸質地溫潤、沁著些涼意的白玉,像被電到似的又將手縮了回去,心裏清楚這東西一定很貴,很值錢!
“嗯,真送你,讓你一輩子都戴著它!”他解下其中一隻的絲繩,毫不猶豫地掛在了她的粉頸之上,任那白玉安靜地垂在她胸前,沉下一顆驛動的心,咧嘴一笑,“好了!”
“彥哥哥,它們是一模一樣的。要是以後認不出來怎麼辦?”歪著小腦袋,她納悶地問。
思量一陣,他拍頭笑道:“要不這樣吧,我們在玉上分別刻上我們名字,這樣就能區分了!”
“嗯,好!”她從脖子上小心翼翼地取下玉,交在他手上。
他從兜裏掏出小刀,費力地在兩塊玉上一筆一畫地刻起字來……
不曾想,贈玉的那一天,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打那以後的三個月零三天,她的小腳丫再沒有出現在柳樹之下,之後他隨著調任京官的父親遷至京城,從此與她杳無音信。
他還記得她春花般的笑,能將世界上最冰冷的心融化。他也記得她迎麵而來的柔軟身體,張開雙臂,仿佛還能擁住她身上的溫度。
至他十七,考了科舉高中狀元,入朝為仕。每年的秋天,他總要來池峰待上些時日。雖然,學堂以及學堂前的柳樹早已不在,他仍然希望在某年的某一天,突然轉身,能看見她的身影,看見她會說話的雙眸,告訴她他心中所有的期待。
然而,那些時光永遠不會再回來了。他用十年的等候,終於見得她一麵,隻是她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柳樹下等待他的丫頭。她有一手驚人的廚藝,卻無法將他憶起。他等她十年,她卻早已將他忘記。那個在秋風裏搖曳的小腳丫儼然忘記了他們的約定,令他心痛非常!
偌大的京城,她就在某一處他不為所知的某個角落。兜兜轉轉之下,賞雪節上,他欣然前往,與她再次相遇,隻是那個曾如精靈般的人兒的記憶裏似乎完全沒了他的蹤跡。而後,她一躍成為皇妃,在後宮裏為了另一個自己他永遠無所匹及的男人掙紮,直到被貶至皇陵,他赴湯蹈火地想要將她帶離陰謀的境地,然而她卻倔強地選擇背道而馳……
他痛了,每每不期而遇,心就疼痛得不能自已。他不是木頭,是個活生生的人,寧願被世人誤解自己有克妻之嫌,也要固執地等她醒悟的一天。他懷著十年的等待,用深情將自己掩埋,那個他愛的小腳丫卻永遠都無法再回來。她笑,為的是天子;她哭,為的還是天子;她等待,為的更加是天子……在她心裏,可曾有一點點、一絲絲是為他而存在?
十年的不移深情,終於絕望,心終於清靜了,卻永遠遏止不住自己的悲哀,曾為愛澎湃的心海已然化作一片波瀾不驚的死海,身如石化,目光永遠停在池峰湖畔沉暗的夕陽裏,回溯當年倚在窗外的那個精靈一般的小人兒,要用一世的時間去忘懷這承載著綿綿思念的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