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夜忽然覺得這個帝王其實是自己繃緊了太多年,始終沒能好好喘上一口氣的。他其實,很可憐。
紫夜沒再說話,走出了書房。整個走廊上安靜極了,看不到任何宮人的影子。這個時候,大家都偷懶緊張起來。紫夜卻還是安靜的走在這裏,成熟,穩重,儼然不似當年進宮時的樣子。
簌簌落葉飄下,紫夜停了停腳步,日子過得真快,落寒出征的時候正式盛夏,如今,早碉的花樹已經開始有葉落下了呢。
“紫夜,”有人輕聲喚著出神的紫夜。
紫夜轉頭來,一笑,“十九王爺。”
紀逍遠看著紫夜情緒有些波動,繼而歎息起來,“還是不離開嗎?”
紫夜搖頭,“還不到時候。皇上在書房,你去吧。我還要去看看弄玉,然後去未彰宮給皇後娘娘送些鋪蓋。如今這宮裏沒人上心做事了。”
紀逍遠不再說什麼,淡淡點頭。紫夜便揚長而去。這個女子,那種淡雅穩妥的樣子,已然不是當初的那個紫夜了……宮廷中的點點滴滴,改變了她,而她也改變了這個宮廷中的許多許多人和事。
後人史書上記載:延光三十九年九月十七,五王爺被三皇子紀落寒勸降,打開京師耀華城大門,迎接七王爺和西蒙古軍隊進城。未損一兵一卒,直取天闊城。蒙古軍隊乘機燒殺搶掠,耀華城一片混亂,百姓哭號之聲,震動四野。而七王爺和三皇子會和,稍加整頓軍隊,直奔皇城而去。
未時三刻,大軍到達皇城之下,欲攻城而入,然大門突然徐徐打開。門開一刻,大量宮人奔逃而出,被大軍誤做軍隊,亂箭射死射傷無數。
七王爺身穿皇袍外罩金甲,帶兵浩浩蕩蕩直達正殿之上。延光帝安坐大殿之上,身邊僅有一宮女和一名侍衛。
那名宮女,便是紫夜,而那個侍衛則是戎昊。
七王爺走入大殿,看著上麵的人,大笑起來,“怎麼樣,皇兄,這一次你可是輸慘了!”
延光帝不溫不火,目光死死盯著七王爺,“那又如何?”
七王爺冷哼一聲,“這個江山本就不該你坐!上一次叛亂逼宮,你躲了過去。這一次,你可還有這個本事?”
延光帝大笑,不再理會狂傲的七王爺,而是對自己的兒子道:“落寒,這次出征,收獲如何?”
紀落寒的目光一直在紫夜身上,此刻回身,恭謹回答,“收獲頗多。”
“哦?如此甚好!”延光帝笑著點頭,“說說你的收獲給朕聽聽。”
“兒臣從這次出征知道了當年生父生母的死因,這是第一個收獲。”紀落寒的目光暗沉,七王爺在一旁冷笑起來。延光帝淡淡點點頭,“不錯,是朕所為。你父意圖傭兵不反,叛國作亂,我隻得先下手為強了。”
紀落寒也不爭辯,繼續道:“第二個收獲就是統一了蒙古。”
延光帝點點頭,“好事情!總算分裂這麼多年得到統一了,但是,要想長久的維持下去,還有許多許多的工作要做啊!”
紀落寒上前兩步,抬起眼眸,帶著淡淡的笑意在唇邊,“第三個收獲,就是看清了許多人。”
延光帝長歎一口氣,“是啊……”
“好了!落寒,上去取了這個家夥的首級,你便是我的第一個大功臣!殺了他,我們就贏了!哈哈……哈哈……”七王爺拉出自己的寶刀遞給紀落寒,示意紀落寒去殺死延光帝。
紀落寒接過那口刀,一步步走上高坐。
紫夜微微蹙了蹙眉,戎昊上前橫刀而立。而就在這時,紀落寒站定在延光帝身邊,轉身以刀指向七王爺,“拿下!”
一聲令下,七王爺身側的幾名將軍突然拔刀而出,齊齊指向了七王爺。七王爺一驚,已然被人一腳下去,踢跪在了地上,“這……這……紀落寒!你瘋了!你們都瘋了?”
紀落寒一笑,淡淡回道,“我很正常,不勞七王爺擔心了。”
“你……”七王爺氣結,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你們幾個都反了是不是?”七王爺怒斥身邊的幾個將軍。
而紀落寒回手將那把刀遞給了紫夜,自己又緩緩走回七王爺身邊,“別急,反了的可不止是他們!”話正說著,幾個人走入了大殿,打頭一個就是十九王爺。
“啟稟皇上,叛軍已經全數控製住。”十九王爺一身戎裝,倒是難得一見的英武。
延光帝淡笑點頭,也站起了身,“落寒,我果然沒有看錯!”
紀落寒轉身,情緒微微有些複雜,沒有回答。延光帝走到紀落寒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對著地上的七王爺道:“我在一年前就診出了重病,無藥可醫,如果我已然不久於人世了。於是,從一年之前我就在選,到底誰接手這個江山,才是最好的。於是,我用自己做了一個餌,我在等最後的贏家!老七,你輸了!”
“不可能!你抓住了我,還有蒙古軍隊呢!我和蒙古有盟約的!”七王爺掙紮了一下。
而紀落寒淡淡一笑,“沒有蒙古援軍了。我們前腳離開蒙古,後腳哲可遜便殺了西蒙古王,正式統一了蒙古。”
“什麼?”七王爺不可思議的看著紀落寒,“我前兩天還見過西蒙古王!你……在說什麼!”
“你見到的是我!可不是什麼西蒙古王!”一個人從大殿之外走入,和西蒙古王長得如出一轍。七王爺看著這個人第一反應是有些激動想要求援,而那個西蒙古王此刻突然撕下了臉上的麵具。
“爹爹!”紫夜大驚,那個人,居然是慕容老爺!
延光帝大笑起來,所有的謎團到了今日都該揭曉了……
一年之前,延光帝總覺得心口絞痛,宣了禦醫來看,才突然得知了自己已然身患絕症。這個一向暴力嗜殺的帝王第一次安靜下來,他令禦醫拖住病情,掩埋真相。他將自己關在屋內整整三天,製定了一個全盤的計劃。這是一盤生死棋,他第一次將自己也化身為一枚棋子,預謀天下。
慕容家,這個被延光帝埋藏了十幾年的家族,終於又一次被召見了。那是在很多年以前,他剛剛登上皇位的時候,他便認識了一位文武奇才,這個人便是如今的慕容老爺。兩個人一見如故,自那時候起,慕容家便成為了這位帝王埋藏最深的幾枚棋子。
十年之前,一場逼宮之亂,慕容老爺和夫人從中挑撥運作,最終導致了那場叛亂的功虧一簣。十年之後,又是一次風雨動蕩,這個家族一夕大火,再度來至大恒的中心,回來守護這個和帝王定下的最後金盾一般的約定。
慕容老爺隻留下了自己年幼的兒子和不明此事的養女來支持家業,帶走了全數這些年積攢下的金銀錢財,來至天闊城,配合這個帝王最後一次的謀劃。
延光帝在自己的戰略中確定了幾個皇位的候選人,包括太子,紀落寒,紀逍遠,七王爺等等。他要讓這些人彼此爭奪,看看誰才是最後的贏家。
而紀逍遠是最早意識到這一點的,於是他明確的退出了這個計劃,隻願一同扶住這盤棋,而不願陷入其中。之後,太子一黨輸了,延光帝便將他們踢出了棋盤,剩下的七王爺一黨,羽翼豐厚,不可能輕易拔除,於是,他便有了這個蒙古之亂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