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君也喝了茶,就是皺起眉:“泡開的安吉白茶這麼苦?您喜歡喝這樣的?”
尉母微笑:“喝著喝著就習慣了,忍著忍著就習慣了。”
纖君聽出了她的意有所指,揚了一下嘴角,並無笑意:“我記得,當初您跟我解釋,尉寧對白清卿母子隻是責任沒有愛時,也給我講了一個故事,是尉寧小時候養的狗走失了。”(079)
而她聽完故事之後,就消氣了很多。
所以說不愧是尉家曾經的主母,不尖銳,不示弱,不急躁,不慌亂,她徐徐道來,再在這些話裏,暗藏了想傳遞給她的觀點,比起直白的解釋,她這種語言技巧,才是高超。
現在,她不就又聽進去了嗎?
尉母深深道:“阿遲是家主,他做的所有事情,都要對一姓一族負責,十八歲他就懂得這個道理了,但是二十八歲的時候,反而‘不懂事’。”
纖君抬起眼睛,嶺南煙雨這一刻在她眼中得到最好的詮釋,朦朧而縹緲。
“還記得嗎?你被軟禁的時候,我去看過你,給了你檸惜的照片,你不知道,當天晚上阿遲去了老宅,他爸覺得留著你是個隱患,想讓他把你處理幹淨了,免得將來牽連尉氏和尉家,他那麼多年來,第一次對他爸不敬,他說了一句話。”(211)
尉母沒有刻意模仿尉寧的神情和語氣,但可能是太熟悉了,纖君聽著她複述出的話,好像親眼看到那個男人站在尉家老宅的客廳裏,低頭一笑的樣子。
他向來雅致清疏,端的是舉止從容,言語溫淡的君子風度,無論是青城相遇的25歲,晉城成婚的28歲,抑或是再見重逢的32歲,他都是如一盞人間富貴竹,隻可遠觀不可褻玩。
而那天的他,長眉染上了少年意氣的不羈:“外人看百年尉家風光無限,我卻也不是那麼稀罕這個家主的身份,誰要?拿去。”
纖君一下攥緊手指,留長的指甲摳進肉裏,身體的疼痛卻是連從早上起就縈繞在心頭,若有若無,時隱時現的不適都無法壓製住。
“他為了保你可以頂撞他爸,也可以連尉氏都棄之不顧,又怎麼會為了所謂的利益傷害你?鳶鳶,現在很多事情都還來得及,莫待無花,再空折枝。”
莫待無花空折枝。
空折枝……
腦海裏突然間掠過早晨安莎那句——尉總已經被抓了。
纖君本以為自己能一直維持無動於衷,隻當是聽了個故事,可沒想到在這一刹那,還是聽到了自己心上什麼地方傳來了龜裂的聲音。
她加重手上的力道,讓指甲更加深入地刺進掌心,用更深刻的疼痛壓下心緒和思緒,再抬起頭看尉母,卻是下逐客令:“不早了,從這裏回老宅還要些時間,天黑路上不安全,我讓司機送您回去?”
尉母仔細地看過她的臉,三年前的纖君就很會偽裝自己的情緒,三年後的纖君更是爐火純青,連她都看不出她是不是在故作冷靜?
“不用,我也是司機送來的。”
纖君點點頭,起身走到辦公桌,撥出內線電話:“安莎,送尉老夫人下樓。”
安莎很快進來,尉母最後再看了纖君一眼,她站在那兒,身形纖細而窈窕,像孤傲的花。
她不知道的是,這株花在她走後便搖曳了兩下,不再筆直,而是倚在了桌沿。
纖君閉上眼睛,辦公室太安靜,她聽到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咚。
咚。
咚……
倏然,她睜開眼,大步走到沙發,拿起剛才丟下的包,鑰匙,畫板,疾步走出辦公室。
下樓,上車,操縱杆往後一拽,同時油門一踩,車子退出車位,方向盤一個轉,直接開出了車庫。
從薑氏到警局,二十分鍾而已。
她下了車,腳步不停地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