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羨抖落一身雪花,除下大紅描金猩猩氈交由下人,自己獨自進了內室。
見到床榻上萬俟梟在睡,秦羨盯著她看了一會,見是呼吸均勻,不似假裝,他身上陰沉的氣息稍稍消散開去。他緩步上前,坐在萬俟梟的床榻上,靜靜的看著萬俟梟的睡顏。
他注視了許久,一直到耐性極好的萬俟梟都有些忍不住的時候,他才輕輕喟歎了一聲,似是感慨無限的自言自語:“綺兒,朕說過,朕如今需要的是一位可以和朕並肩的皇後。此後……委屈你去冷宮住著吧。”說著,像是憐惜似的給她掖了掖被角,撩開她臉上的一絲碎發。
裝睡的萬俟梟心中一震。秦羨沒要她死?隻是去冷宮?為什麼?別告訴她秦羨發慈悲了,或者是對莫綺瀟真的還有那麼一絲真情在,她會笑場的。秦羨這種人,會有心有肺?
秦羨卻絲毫不知萬俟梟醒著並在腹誹他的溫情,他坐在萬俟梟的床榻邊,緩緩伸出手,摸上萬俟梟平靜的睡顏,拇指按在她的紅唇上摩挲,聲音也似乎有了那麼一絲絲作為“人”的暖意:“你既棋差一著,在冷宮待著,反可保你一世平安。”
他的手,溫暖而微微粗糙,有點繭子的手刮得萬俟梟的臉頰微微生疼。萬俟梟的心跳漏了一拍。秦羨難道真的對莫綺瀟還是有情的?即使比不上他的江山,但至少他還會顧慮到她的性命?
萬俟梟心頭蕩漾起一圈一圈的波瀾和惱怒。現在告訴她又有什麼用?那個女人早已經死去了,即使最後一縷執著的魂魄,也在下午終於絕望的離開了。現在又說出來做什麼?徒惹人心頭煩惱!
但……其實若是平心而論,秦羨的考量又何嚐有錯?以當初莫綺瀟的能耐,就算占著皇後的名分,卻沒有應付六宮的勢力,反被人覬覦陷害,遲早會不明不白的死去。秦羨會決定廢後,多少也是存了保她一條性命的心思罷。雖然情分不多,但對一個心狠手辣的冷血帝王而言,已經夠了。
江山美人,雖然他選擇了江山,但到底還是念著美人曾經的舊情的。莫綺瀟,你瞑目吧。
萬俟梟緩緩睜開眼。
秦羨倏地起身退開數步站好,驚慌在眼中一閃而過,隨即黑下臉,冷冷揚聲問了句:“皇後?”他周身遍布陰鷙與狠毒的戒備氣息,像被人偷窺了心事一般,若有若無的殺氣讓人很難將他和剛才那個坐在床榻邊傾吐心聲的柔情男人想到一起。
萬俟梟立刻揉著眼睛打了個哈欠,一副剛剛睡醒搞不清楚狀況的模樣,呆呆的回了句:“呃?”
秦羨的陰沉殺氣頓時鬆懈下來不少。
萬俟梟這時似乎才清醒了一點般的驚呼:“皇上!臣妾參見……”說著就要行禮,秦羨卻馬上扶起她,“無需多禮。”心中的懷疑戒備基本消散,臉色也連帶的緩和了不少。
萬俟梟心中冷冷的笑。秦羨這個男人,就像一條五彩斑斕的毒蛇,在他沒有意識到危險時會放鬆下來,露出人性溫和的一麵,但是它一旦覺得有危險,馬上就會盤起蛇陣,吐著蛇信嚴陣以待,一個不稱心,就會躥上去咬上一口。所以,要卸下他的心防,就要做出遠離的姿態,假裝什麼都不知道,讓他覺得安全了,他才會靠近你,信任你。
“皇後,朕來是想告訴你,明日此時,朕希望不會再在中宮看到你,你可明白?”最後一句,他幾乎是低下頭貼在萬俟梟額頭說的。他話說得委婉,但那陰冷的語調讓人一下子想到了話裏的意思。他這是要廢後趕她去冷宮了。
萬俟梟一直微低著頭,直到秦羨有些不耐煩又慢慢有些摸不著底了,她才緩緩抬起頭,看著秦羨的眼睛璀璨一笑:“君猛於虎嗬!”
秦羨自覺被人奚落,臉色一僵,轉身大步離開。
然而剛剛走出中宮大門,太監宮女剛剛在門口恭送完,秦羨突然停住腳。
“皇上?”後麵的路公公差點一個不防撞上他。
秦羨仿佛瞬間想明白什麼似的,臉色青白交錯,手關節也握得緊緊的。他的衣角無風自動,微小的氣流不受控製的上下亂竄。不對,她話裏的意思……原來如此!
就在眾人疑惑不解的時候,秦羨突然仰天大笑,那爆發出的痛快的笑聲似乎一下子把心頭的鬱結多年的症結一下都給疏通了,竟是暢意痛快得很。
“皇上?”路公公傻眼。
“傳旨下去,賞中宮明珠西域貢珠十斛,明珠一鬥,錦緞百匹,黃金千兩,玉如意一對!”說完,他眉角帶笑的大步離去。
君猛於虎,虎毒尚且不食子,君卻能手刃親子,是為君猛於虎!他的綺兒,又豈是真的棋差一著?她分明是從頭到尾看得明明白白,卻留著壓軸的一手不翻盤,故布疑陣看熱鬧呢!這個騙人操心的小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