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來臨
病房裏鬧哄哄的一片,不斷有端著急救器皿的丫鬟進出,禦醫一輪輪的進去出來,一個個搖頭歎息。萬俟梟蹲在病房外,看著蒼涼的天空漸漸落下雪花。
下雪了。萬俟梟伸手接住幾片雪花,感受著它在手上從六角棱變成一點小小的水珠。濕潤的,化在溫熱的掌心。
禦醫們出來的言辭還是千篇一律的請罪:郡王妃,老臣已經盡力了……
青箬也在病房裏麵,不時能聽到他氣急敗壞的咆哮和推人撞倒的聲音。看來顧青城這次毒發來勢洶湧,病情惡化到無法救治的地步了。
萬俟梟掌心的雪花越落越多,最後都化成水濕透了手心。她的頭上,身上,睫上,都落上了雪花。這一場雪,來得真快,也來得真急。
下雪了,在過了年一個多月後下雪了。大楚的第一場雪下得很大,很急。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比初春的柳絮還快,還猛。明明才開始下,不多時就變成鵝毛大雪,周圍的色彩一點一點被染成白色。
當青箬最後一個退出病房時,鋪天蓋地的白,已經覆蓋了一切。
這個悲哀的世界,這個悲痛的顏色。
青箬站在萬俟梟身邊,嘴唇蠕動了兩下,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失了勇氣轉頭奔遠。他沒有勇氣親口跟萬俟梟說,郡王不行了。
反倒是萬俟梟,卻比所有的人都鎮定。她輕輕“嗬”了一聲,抖抖身上的雪花,轉身進了屋。
病房裏,顧青城身上紮滿了銀針,銀針上都攀爬了一絲絲的黑色,在針孔紮過的地方都淌出黑色腥臭的血液。他躺在床上,形銷骨立,除了高瘦的顴骨和長長的睫毛,幾乎看不出這個人好有一點像人的樣子。
萬俟梟端了矮凳,坐在床側。
顧青城是兩天後醒來的。
他醒來之後第一個看到的是萬俟梟,卻沒有對她說任何柔情蜜意的隻字片語。他隻是對她笑笑,而後溫和輕淺卻語調堅定的說:“幫我更衣,傳令下去,駐紮此地守備的所有大軍整裝,午時出發,北上中京。”
他青灰的容顏透著堅毅,他抿起的嘴唇嚴肅無比。
大軍在他的執意下快速整裝,中午準時出發北上。留守此地照應郡王以及全國各地不斷彙合過來的軍士總數有近二十萬。浩浩蕩蕩的大軍,在連下了兩天的雪後第一個露出的晴陽下踏雪北上。
顧青城麵上的病痛之色都抹消了很多,仿佛被掩藏起來了,讓人想窺視也無從探望。他坐在車裏,始終一動不動的坐著,比廟裏的菩薩還端正,還安靜。
萬俟梟坐在他身邊伺候著,顛簸的馬車使她的耳墜不停晃蕩,如同懸著的心。茶水點心飯食都是她親手照臉,無微不至。青箬在馬車外伺候,隨時應對郡王的各種行軍吩咐。
他們休息的地方離中京並不算太遠,一路行軍過去,走了一天一夜也就到了。彼時顧青城已經臉色更差,青中泛黑。一路下了馬車他就嘔吐不止,藥汁,飯食,酸水都吐了出來。萬俟梟強迫他在中京守備府休息,睡了一天。
次日起來,顧青城對萬俟梟說的第一句話是:“有沒有水粉和胭脂?”
萬俟梟愣了一下,搖頭。她習慣素麵朝天,甚少妝扮,此時行軍打仗更是血腥凶殘,哪裏要塗脂抹粉?更不明白,顧青城此時要這個作甚?不過萬俟梟雖是不解,卻還是著人買了來。
顧青城對著鏡子,描眉敷粉,重重的一層下來,青黑的臉色頓時白皙如玉,人看起來也精神了很多。他又抹了一些胭脂,整個人都有氣色了許多。讓伺候起居的丫鬟給梳理了齊整的發型,頭戴玉冠束起,兩鬢垂下兩綹,一身青衫綠紗飄逸卓然,氣質翩翩,沉穩自若。
打扮完畢,他把用過的水粉和胭脂鄭重塞到萬俟梟手上,忽然黑亮的眼睛就濕潤了。一個男人送女子胭脂水粉,其意自明。可惜這是他第一次送,也是最後一次了,他再也沒有這個時間和機會了。這個他用過的,給她,既是留個紀念,也是最後的示愛明誌,和道別。
萬俟梟心頭一熱,燙呼呼的,也懂了他的意思,眼圈也跟著紅了。
“莫哭。”顧青城拈起衣袖給萬俟梟擦去淚花,勉強笑了一笑。大概是紅粉胭脂的描摹,那一笑居然讓萬俟梟覺得驚豔莫名,也悲愴心酸到了極點。
顧青城帶著大軍,向前三裏鎮和李將軍他們彙合。
彼時秦軍被火藥炸得死傷三十萬,一時折損太大,幹脆退守溧陽,觀望情況。好不容易殺到這裏,且全軍南下本就是放棄了後背給柔然豺狼的,因此帶著一鼓作氣必須吞下大楚的破釜沉舟的決心而來,現在遇到強力阻攔,前有虎後有狼,到底是一鼓作氣繼續咬牙啃下猛虎,再回頭應對豺狼;還是直接放棄對虎,先回剿豺狼盤穩老巢,現在秦軍處在猶豫遲疑期間,隻看楚軍的動向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