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燕京是金粉之地,半點也不誇大。
舊日遼五京之中,上京為天子長居之所,最為貴重,而南京雖偏處遼國南部,卻沿襲了唐時幽州府的巍巍大城,城周三十六裏,人口達三十萬之眾,乃宋遼貿易中樞,是五京中最為富庶的所在。
自從三年前女真據了東京,遼東大族皆往西遷往上京,圖的是天子腳下最為穩妥,卻也有少數眼光獨到者,汗牛充棟帶著大量財富,舉族遷往燕京。而遼東逃難的各族百姓,向往著南京道水土豐沃,最能活人,也都千裏迢迢遷徙至此。
財富與人口的集中,讓本就繁華冠於北方的燕京,短短數月間竟改頭換麵,全然一新。
街頭固然多了些衣不蔽體的流民,更多卻是拖兒帶女的中等人家,他們急需解衣食住行的燃眉之急,乃至掙錢營生的長遠打算。於是燕京二十六坊的宅子,價錢全都翻了一倍,稍遠些的地界,許多新宅破土動工,至於城中橫貫東西的檀州大街,沿街房產更是炙手可熱,但凡房牙手上放出來一間,不論好歹,半日不到便可簽下契本。
行情雖好,這幾日房牙王麻子心情卻不太好。隻因他專營檀州街各色門麵房屋,早已做出檀州街一哥的名聲,近來卻叫後生鍾小介連著搶了幾間上好的房源。眼看自家牙頭地位行將不保,王麻子發狠道開了年定要做一票大買賣,叫那鍾小介幾回加起來,都不如這一票豐厚。
誰知開了年,便有影影綽綽的消息傳來,聖上已在與女真和談,如今隻差個封號未定,兩邊使臣正忙著往來磋談。這消息一來,便如給天下人吃了顆定心丸,原本想賣鋪子拿現金的,如今都改了心意,把價放得高不可攀,隻想再觀望觀望。
王麻子手上原本拿穩了一間三進的院落,隻等開年來個開門紅。院落原主是燕京數得上名的大布商,正處檀州街中間頭一等的地段,更妙在前頭是鋪麵,後頭便是偌大宅院,養了一園子花草,還臨著蓮花河,頗有鬧中取靜的意思。
就這麼個可遇不可求的宅子,原主掛的價自然不低,足足六萬五千貫錢,論價錢直比檀州街其他鋪麵多了三成。平心而論,宅子雖好,畢竟後頭深廣,比不上鋪麵寸寸臨街都可生錢,這價錢已然高不可攀。但和談消息一出,原主不等過完正月十五,便急急給王麻子打了招呼,道是要再加價五成,算上牙錢,便是近十萬貫。
王麻子本已和個客商談得七七八八,忽然得知原主漲價,客商怒其言而無信,自然生意就沒談成。眼看那鍾小介又要來挖牆角,王麻子急得一宿沒睡,嘴上起了一串燎泡,心道可要去哪裏找個冤大頭來接這盤兒。
便在這日,王麻子見著了李煥一行人。
開始王麻子可渾沒在意。這一行人,領頭的是個未及冠的小哥兒,跟著的倒是男女老少齊全了,穿得也隻尋常,看著便像是一家子出門走親戚,哪有半點能出十萬貫買個宅院的樣兒?
幸而王麻子房牙做得久了,見的人多了,深知和氣生財的道理,對這不倫不類的買家倒也不是全然不理,隻揀北城牆根下便宜的幾處老舊宅子說了。
卻見那小哥兒仍舊一團和氣,跟著的小娘子倒是不依不饒起來:“進門便說的明白,要看看你手頭最好的鋪子。虧我們打聽了你是這檀州街的牙頭,特意尋來,你卻盡說些下三濫的老舊宅子。想必是狗眼看人低,隻不把好宅子亮出來。”
王麻子打個哈哈,正欲搪塞幾句,忽而鼻端聞到一陣幽香,如蘭如桂,不由輕輕咦了一聲,仔細打量了那小娘子幾眼。
燕娘被他看的微微嗔怒:“你這莫非是酒樓,還須看人下菜碟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