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朝。”路雲飛的聲音滿是倦怠。無意中低頭,看到自己的頭發竟已染上白霜,卻也隻是苦澀地一笑。
這一日的早朝,路雲飛並未更換朝服,身上是一件黑色罩袍,白發被反襯得愈發刺目。
眾朝臣驚駭不已,紛紛叩頭,說的,無非是要皇上保重龍體雲雲。
路雲飛處理完政務,宣布了兩件事情:一是追封喬貴妃為皇後,二是為皇後修建陵墓。對隨著喬嫣一起死去的前朝皇帝、皇後和太子,卻不曾提及。
重臣隻是一個個跪在殿前,不發一言,不讚同的意思溢於言表,隻是不敢實言相告而已。
“朕的心,老了。”路雲飛遊走在眾臣之間,“今日起,朝堂之上,萬民之間,不可再有關於皇後的種種非議,多嘴多舌之人,有一殺一。為了皇後,朕可得天下,亦可傾天下。朕非明君,誰欲反之,可傾力而為。”
眾臣聞言,諾諾而退。
此後三日,皇帝不早朝,民間起殺戮,均因皇後喬嫣而起。
衛家山莊,位於龍城西山腳下。
喬嫣坐在風洛揚的病榻上,一滴滴熱淚,打在風洛揚的手上。
風洛揚的手動了動,吃力地露出一抹笑容,聲音微弱地道:“不哭,我喜歡看你笑,這許久,也看得習慣了。”
“是我連累了你。”喬嫣看著他發黑的唇色,“真的沒有解毒的良藥麼?”
“醫人者往往自救無方。”風洛揚看著她梨花帶雨的容顏,“幸好,你的容貌已經恢複,我已無遺憾。”
“會沒事的,你一定會沒事的。”喬嫣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風洛揚的手緩緩地輕輕地碰觸了一下她的腹部,“我總算是能為宸哥做些事了,總算是,不欠你什麼了。”
喬嫣急急地道:“你本就不欠我什麼。是我害了你,如若聽你的話,對淑妃多加防範,也不會害得你和衛鋒受傷。”
“活著,也是一世獨殤,也是遠遠觀望著你,死了,倒也清淨。”風洛揚的目光沒有焦距地看著眼前的虛空,“近來我總是在想,想著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就像是生於深穀之中的幽蘭,美得不似人間所有。隻是,我那時總是提醒自己——你美貌的背後是汙濁、是帶給我的恥辱。我無福擁有你也是理所當然,隻有宸哥是心無芥蒂地待你。”
“不說這些,不說這些。”喬嫣哽咽著。
“若有來生,我好生待你,我再和宸哥爭奪你。”風洛揚麵容安詳,“這一世,我先走。”
喬嫣到此時已經泣不成聲。
風洛揚看著衛鋒,“帶她去休息吧,不要動了胎氣。”
“娘娘歇息一日,我已派人送信至宮中,若不出所料,皇上明日便會前來相迎。”衛鋒扶喬嫣走進廂房才又道,“皇上因你心力交瘁,一夜白發,他若知你死裏逃生,定會萬般歡喜。”
“三爺的毒——”喬嫣低聲問道。
“淑妃武功算不得上乘,卻最善用毒,三爺身中之毒,我生平未見。”衛鋒黯然道,“他既無悔意,娘娘也不要過於悲傷。”
又怎會不傷悲呢?
那夜,衛鋒被淑妃身邊的宮女刺穿肩頭,風洛揚則在逃離時中了淑妃淬了劇毒的飛鏢。
慌不擇路,他們逃進了冷宮。片刻後,大火自外向內燃起,極難逃脫。
危難之時,是前皇帝風振軒為他們打開了一條通往宮外的密道。三個人勸風振軒隨他們一起逃走,風振軒卻頹然搖頭,笑眯眯坐在布滿灰塵的臥榻上,道:“我死了,若能換得你們兄弟偶爾想起,這一世便無憾。”
由帝王淪為階下囚,風振軒並未怨天尤人,反倒心智愈發清明。喬嫣每每想起,無從評價。若是早有今時這份智慧,怎麼會有今日這等淒慘景象。
前朝皇後和太子欲隨他們出宮覓得一條生路,風振軒拚力拉住了他們,朗聲笑道:“罪人,爾等還是與我同赴黃泉為妙。”
三個人最終落得個什麼下場,喬嫣無從得知。
眼睜睜死在自己眼前的路政、蝶衣,將要離世的風洛揚,眼前重傷的衛鋒,使得她幾近崩潰,可是,為著腹中的胎兒,她必須強迫自己冷靜。
喬嫣和衛鋒等在廳堂之中。
“三爺生前可有什麼心願?”喬嫣眼睛紅紅的。
衛鋒微笑:“他喜歡槿川,要我日後把他的靈柩送回那裏。”又道,“娘娘身體為重,就不要記掛這些事了。人生在世,終會麵對這些無常之事,總要學著看淡、看開。”
喬嫣也就隨著岔開了話題,“你和芳菲——”
“若是可以,我會將婚期提前,早日迎娶她入門。這樣,她也能不時進宮陪伴娘娘。”
“你,幫了我很多,真不知該如何謝你。”
“衛鋒認為值得,就做了。”衛鋒笑道,“娘娘若是有心答謝,便安生度日。衛鋒看著娘娘過得如意,也能活得安心。”
喬嫣很是費解地凝視著眼前的男子。
“皇上駕到!”門外,傳來太監陰柔的聲音。
衛鋒起身恭送,“娘娘去吧,衛鋒不再是大內侍衛,隻是江湖草莽,恕我無意麵聖。”
喬嫣走出門去,偶爾,回頭凝望一眼。
衛鋒笑著端起杯子,啜了一口濃茶。眼前的人,在他眼中,依然是槿川南山別院中那個女子。
一見,傾心,二見,傾情。
默默為她付出,默默看她幸福,時日長了,竟已習慣。
他沒有去看門外那對璧人相見時的無限溫情,因為無需相看,他們的情緣,注定傾國傾城。